陈默面色不变,无喜无怒,仿佛听不懂那话语里的机锋。他躬身抱拳,平静地应道:“下官遵命,定当用心学习,熟悉部务。”说完,上前抱起那摞沉重的书籍和卷宗,转身走向那间位于衙门深处角落的西厢房。
房间狭小,窗户对着后院的高墙,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汁、灰尘和纸张霉变混合的沉闷气味。一张积满灰尘的旧桌,几把歪腿的凳子,以及靠墙堆放的、几乎顶着房梁的杂乱卷宗,便是屋内的全部。一名头发花白、满脸倦容的老书吏蜷在门口一张破旧藤椅上,见陈默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喉咙里含糊地“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丝毫没有起身帮忙的意思。
陈默也不在意,自顾自放下书卷,挽起袖子,先打来清水,将桌椅擦拭干净,又开窗通风,扫去蛛网尘土。然后,他将那本《河防通议》放在桌角,开始动手整理那些杂乱无章、蒙尘已久的河工档案。他并非真打算在此虚耗光阴,默默忍受排挤。相反,整理这些无人问津的陈年卷宗,正是他了解大明水利真实现状、洞察各地河工积弊与官场生态的最佳途径,甚至可能从中发现某些被刻意掩埋的问题。
接下来的日子,陈默每日准时到都水司点卯,然后便一头扎进西厢房的故纸堆中。他心细如发,又受过现代数据处理的训练,很快便从浩繁杂乱、语焉不详甚至自相矛盾的记录中,梳理出一些令人心惊的脉络:
一份关于河南郑州黄河段堤防维修的卷宗显示,弘期(洪武十年前后)申请款项十万两,记录用工十万,耗石料、木桩无数,但短短三年后,同一地段再次决口,损失惨重,而上次维修的“验收优良”评语墨迹犹新。
另一份关于山东境内漕渠疏浚的档案,罗列的土方工程量巨大,耗费银钱惊人,但对比不同年份的漕运通过能力记录,却发现疏浚后的运力提升微乎其微,甚至有的年份不升反降。
更多的卷宗里,物料采购价格浮动诡异,同一规格的石料、木料,相邻州县、甚至同府不同批次采购,价格能相差数倍;河工役夫的名册记录模糊,待遇标准极低,且有大量“逃亡”、“病故”的记载,而地方上对此的说明往往含糊其辞,或归咎于“疫病”、“天灾”。
他将这些发现,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符号和简语,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空白手札上,并不时与那本《河防通议》以及他暗中搜集来的其他水利典籍如《漕河图志》中的记载进行对照。
那吴庸郎中偶尔路过西厢房门口,见陈默竟真的一本正经、毫无怨言地在整理那些无人理会的陈年旧档,既不抱怨,也不钻营找关系活动,倒是有些意外,但眼神中的淡漠与疏离并未减少,或许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幸进者”无奈的蛰伏罢了。
这日晌午,陈默正在核对一份江南太湖流域水网疏浚的款项记录,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略显张扬的谈笑声。几名其他清吏司的员外郎、主事结伴而过,似乎是刚用了午膳回来。其中一人瞥见西厢房内伏案疾书的陈默,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里面的人听见,对同伴笑道:“瞧见没?那位便是江宁皇庄的陈管事,如今太子爷眼前的红人!啧啧,原以为能一步登天,进了咱工部,怎么窝在那故纸堆里吃灰呢?”
另一人接口,语带讥讽:“皇庄那点奇技淫巧,到了部堂之内,终究是上不得台面。水利河工,靠的是经年累月的经验、祖宗成法和各方打点……呃,是各方协调周全,可不是弄些新奇农具、打几把好刀就能玩转的。年轻人,还是得踏实些,从抄抄写写开始嘛!”
几人说说笑笑,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显然是故意要让陈默听见,其中的轻蔑与排挤之意毫不掩饰。
陈默握着笔的手稳如磐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些话语只是穿堂而过的无聊微风。他目光沉静地落在卷宗上一处关于石料采购的异常数据上,那里记载的单价高得离谱,而供货商的名字似乎与某位致仕官员的家仆有所关联。他提笔,在一旁空白的纸条上,用工整的小楷记下时间、地点、款项、疑点,然后小心地将纸条折好,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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