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尘被他拖着向前,目光却死死钉在林晏那惨不忍睹的手臂上。浓烟、热浪、皮肉焦糊的气味…感官的冲击与心底那猝然炸开的、名为震撼的惊涛骇浪混杂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前世根植的冰冷恨意,在这血与火的映照下,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无法控制的动摇和裂痕。那裂痕深处,涌动着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冰冷刺骨的恐惧。
浓烟更重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脚下滚烫的温度指引着方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的恶臭。林晏拖着余尘,凭借记忆和本能,撞开一扇摇摇欲坠、门框边缘已燃起火苗的木门。
“咳…咳咳…呃…”
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呛咳和呻吟声,从角落里传来。
一个身影蜷缩在墙根下。是那个线人。他背靠着墙壁,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粘稠的痕迹,在火光中泛着不祥的光。半边脸已被落下的燃烧物砸得血肉模糊,难以辨认,暴露出的皮肤呈现出骇人的炭黑和深红水泡。生命的气息正从他残破的身体里急速流逝,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暗红的血沫。
余尘挣脱林晏的手,踉跄着扑到线人身旁。他半跪在地,滚烫的地面灼烧着膝盖也浑然不觉,一把抓住线人那只尚算完好的手。那只手冰冷得如同寒铁,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喂!撑着点!谁干的?秘录在哪?”余尘的声音急切而嘶哑,几乎是在咆哮。线人是他们追查郑侍郎一伙贪墨军饷、构陷忠良的关键一环,这条线索绝不能断!
线人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似乎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在余尘脸上。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痰音,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每一次开合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秘…录…”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细若游丝,被周围火焰的咆哮完全淹没。
余尘立刻俯身,耳朵几乎贴到了线人沾满血污和灰烬的嘴唇上。林晏则沉默地守在门边,如同一尊受伤的石像,焦黑的手臂垂在身侧,警惕地倾听着门外火势的动向,每一次火焰的爆燃都让他紧绷的肌肉微微抽动。
“不止…一份…”线人的气息越来越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挤出来的,“…岳祠…地宫…入口…在…在…”
最关键的字眼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身体猛地绷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勒紧,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爆发出最后一点回光返照般的、极致的恐惧和不甘。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那只冰冷的手猛地反抓住余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同时,另一只藏在身下、同样满是血污的手,极其隐蔽又迅捷地将一个冰冷的、带着粘稠湿滑触感的硬物,狠狠塞进了余尘的手心!
“在…呃…”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绝望的气音。紧接着,他全身的力气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抓住余尘的手骤然松开,软软地垂落下去。瞪大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直勾勾地望着被浓烟和火焰笼罩的、地狱般的天花板,凝固着最后的不甘与惊怖。
死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
“轰隆——!!!”
一声比之前梁木断裂更加恐怖的巨响,仿佛整座建筑都在发出濒死的哀鸣!整个廨舍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的房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瓦片、燃烧的木块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气浪混合着致命的浓烟,如同决堤的熔岩,猛地从他们刚刚进来的门口方向倒灌而入!
“通道塌了!”林晏厉声嘶吼,声音被淹没在建筑的崩塌声里。他猛地侧身,用后背撞开几块砸落的燃烧物,动作迅捷得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但烟尘瞬间将他吞没,剧烈的呛咳声随之传来。
余尘被这突如其来的崩塌和狂暴的气浪冲得向后跌倒,后背重重撞在滚烫的墙壁上。他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手心。那个线人临死前塞给他的东西——冰冷、坚硬、带着粘稠湿滑的液体触感,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摊开手掌。
那是一枚小巧的金属钥匙。样式古朴,非金非铁,入手却异常沉重。钥匙柄上,刻着几道极其复杂扭曲的纹路,深深凹陷的沟壑里,填满了尚未干涸的、暗红的血污。这诡异的纹路…余尘的呼吸猛地一滞!这扭曲的线条,这怪异的组合…赫然与他们在岳祠深处那间偏僻侧殿墙上看到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古老符号,以及…前世那个改变了他和林晏命运的夜晚,在血腥战场上瞥见的某个标记,同出一源!
岳祠!地宫入口!
线人用生命传递出的信息碎片,被这枚染血的钥匙瞬间串联!一个深埋于京城中心、香火鼎盛的岳祠之下的隐秘地宫!这念头带来的震撼,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残酷。
“咳咳…呃…”余尘刚想开口,一股混合着焦糊、硫磺和某种刺鼻毒气的浓烟猛地灌入他的口鼻!那感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扎进气管,直刺肺腑!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四肢百骸的力量像是被瞬间抽干,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滚烫的墙壁向下滑倒,意识像被投入沸水中的冰块,迅速消融、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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