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读完毕,林晏将诏书草稿凑近烛火,绢帛遇火即燃,很快化为一阵青烟,袅袅上升,直入苍天。
“他们可以安息了。”林晏转向余尘,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你,也可以试着...放下一些了。”
余尘的手在林晏的掌心中微微颤抖。十五年来的第一次,他感觉到内心那块坚冰,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陛下可知道,程虎副将的儿子,今年应当十六岁了。”余尘望着那缕渐散的青烟,轻声道,“若他还活着,该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了。”
林晏握紧了他的手:“朕已命人寻找将士们的后人,必定妥善安置。”
余尘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块血色布防图残片上:“那一夜,程虎将这布防图残片交给我时,浑身已被鲜血浸透。他说:‘将军,这是证据,一定要...活下去...’”
那段记忆,是余尘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火光冲天的战场,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有程虎那双至死不曾闭合的眼睛。为了不辜负这份以生命换来的证据,他不得不踩着兄弟们的尸体逃生,不得不忍受着毁容的痛苦活下去,只为了有朝一日,能还他们一个清白。
“这些年来,我每夜都会梦见他们。”余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梦见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梦见他们问我:‘将军,为何只剩你一人活着?’”
林晏心头一紧,将余尘的手握得更紧:“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余尘终于转过头,看向林晏,“但活着的人,总要承担起死者的重量。”
二人目光相接,林晏在余尘眼中看到了深藏的痛楚,也看到了历经磨难后依然不曾熄灭的坚毅。这一刻,他无比确定,无论余尘的外表如何改变,内里依然是那个令他心折的霍云将军——骄傲,坚韧,永不屈服。
“那一日在大殿上,你本可以亲手杀了秦相国。”林晏忽然说道。
三日前,当余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拿出那份血色布防图残片,指证秦相国通敌叛国时,秦相国面如死灰,却仍试图反咬一口。是余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了秦相国及其党羽,却没有取他性命。
余尘微微摇头:“死太便宜他了。我要他活着,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土崩瓦解,看着史书上如何记载他的罪行,看着霍家军的英名如何被恢复。”
这就是余尘的复仇——不是简单的杀戮,而是彻底的摧毁。他不仅要为霍家军平反,更要让那些背叛者遗臭万年。
林晏注视着余尘,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他欣赏余尘的坚韧与智慧,却也心疼他背负的沉重过去。作为帝王,他本不该对任何人产生如此深的情感依赖,但余尘是不同的。
从他还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时,霍云将军就是他心中的英雄。那个在边关屡建奇功、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那个在朝堂上直言不讳、正气凛然的臣子,无一不让他钦佩。霍家军覆灭的消息传来时,他是少数几个公开表示怀疑和悲痛的人之一。
后来在军中遇见改名换姓的余尘,尽管容貌完全不同,但那双眼眸中的神采,那与众不同的气度,都让他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经过多方试探与调查,他终于确定,这个沉默寡言、能力出众的军官,就是他一直仰慕的霍云将军。
从那时起,林晏就开始暗中布局。他需要余尘的帮助来铲除权倾朝野的秦党,而余尘也需要他的权力来为霍家军平反。这种互利共赢的关系,本该纯粹而理智,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对余尘的情感,已经超出了君臣之谊。
“那一夜,你为何要冒险救我?”林晏忽然问道。
那是半年前的一场宫变,几位皇子为争夺皇位,不惜兵戎相见。当时还是七皇子的林晏,遭到兄弟埋伏,危在旦夕。是余尘单枪匹马杀入重围,以身为盾,护他周全。那一战,余尘身负重伤,险些丧命。
余尘沉默片刻,答道:“陛下是明君之选,救陛下就是救天下苍生。”
“仅此而已?”林晏追问,目光灼灼。
余尘避开他的视线:“陛下心知肚明。”
是的,林晏心知肚明。那一夜,余尘在昏迷中,紧紧抓着他的手,喃喃喊着:“殿下...快走...”那一刻的担忧与牵挂,早已超越了臣子对君主的忠诚。
林晏抬手,轻轻抚过余尘脸颊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这些伤,很疼吧?”
余尘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早已不疼了。”
但林晏知道,身体上的伤或许已经愈合,但心里的伤,依然在流血。十五年的冤屈,三万条人命,岂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待朝局稳定,朕想重修这座衣冠冢。”林晏环视四周,语气坚定,“要立碑,刻上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字,让后世永远铭记他们的功绩。”
余尘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陛下...”
“这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所有为国捐躯的将士。”林晏打断他,“他们不该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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