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拉云丹酒还没醒,脑袋依旧晕乎乎的,眼前的一切都带着重影和晃动。
他有些执拗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李元昭扫了一眼满地碎裂的瓷片、翻倒的案几、扯烂的帷幔,随意问道,“怎么又砸了?”
这话不带多少怒气,更像是一种平淡的询问。
进宫两年多,这已是他第三次发疯砸东西。
第一回,是初来乍到,陌生的对方,陌生的人,语言不通,规矩森严。
那想要回家的渴望与无处安放的惶恐,让他只能通过砸东西来体现自己的不安。
第二回,是她身边开始出现新的面孔,分走了她的目光和时间,醋意翻涌着闹了脾气。
唯有将这满殿她赐下的、曾经象征恩宠的物件砸个粉碎,才能稍稍宣泄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嫉妒。
第三回是就是现在,他骤然看清自身处境的悲凉。
他甚至觉得,他已经不再是个“男人”,而变成了“女人”。
所以他砸掉的,不仅仅是这些没有生命的器物,更是这个等待垂怜的自己。
可砸东西又能改变什么呢?
李元昭是皇帝。
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玉器、奇珍异宝。
别说砸了这一殿的陈设,哪怕他把整座凝香殿或皇宫都掀了,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更不会让她因此多看他一眼,多怜他一分。
他无视脚下尖锐的碎片,无视那些每一步都渗出更多鲜血的伤口,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李元昭跟前。
这两年他长高了不少,原本还带着稚气的身形抽条得挺拔修长。
此刻他赤着上身站在坐着的李元昭面前,高大的阴影竟直接笼罩住了她。
带着一种近乎冒犯的压迫感。
李元昭并没有动怒。
她只是微微仰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细细打量他。
目光从他赤裸的胸膛扫到流血的双脚,最终落在他泛红的碧色眼睛。
她虽利用了他,但也是真心喜爱过他。
那样鲜活、热烈、如同草原上不落的太阳,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不知疲倦地围着她转,谁能不喜欢呢?
他曾给过她不同于后宫任何人的、充满生命力的新鲜感与快乐。
可她是皇帝。
坐拥四海,富有天下。
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她想,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纳入囊中。
所以有的是资格喜新厌旧。
今日她喜欢骄纵活泼的,明日便可能迷上温柔听话的,现在,又被王砚之那股清冷隐忍的劲儿吸引。
因此,她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眼神破碎的觉拉云丹,心中并无多少愧疚,更不认为自己的“移情”或“冷落”有何薄情寡义之处。
当初若不是她给了他庇护,他恐怕早已死在央金的刀剑之下。
是她给了他锦衣玉食的生活和尊贵身份。
如今她对他虽没了往日的新鲜感,但她也依旧愿意给足他尊荣,让他在这后宫里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这样的“恩宠”,他又有何不满?
觉拉云丹最终承受不住她那样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目光,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双膝一软,跌坐着跪在了她的脚边。
他抬起头,金发凌乱地贴在颊边,“陛下,你怎么来了?”
他以为,她日日宿在秋水居,早就忘了这凝香殿的路怎么走。
李元昭淡淡道,“你闹得这般厉害,甚至用伤害自己这种最愚蠢的方式,不就是为了引起朕的注意?”
她的每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所有的痛苦、挣扎、自毁般的发泄,在她口中,都成了“闹事”、“愚蠢”、“惊扰”。
“不是……不是这样!”他急切的反驳着,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随后,又自暴自弃的问道,“陛下……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李元昭低头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不管朕要不要你,你都是这后宫的宸美人。”
“宸美人……宸美人……” 觉拉云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封号,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李元昭已经毫不避讳对他的移情别恋,连一丝伪装的温情都懒得再给。
他语气中充满了自嘲与苦涩,“呵……是啊,我只是‘宸美人’了……已经不再是陛下的‘云丹’了,是吗?”
李元昭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要认清你的身份。你先是朕的美人,是大齐后宫的侍郎,然后才是觉拉云丹。”
觉拉云丹眼底的希冀彻底消失殆尽,“是啊,就如同我父王后宫里的那些妃子一般,一辈子……只能等着,盼着,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直到红颜老去,或者……被彻底遗忘。”
而他比那些女人更可悲可怜,她们至少还有个孩子傍身,有些虚无缥缈能支持她们活下去的希望,而他什么都没有。
李元昭听着他的控诉,非但没有动容,反而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觉拉云丹张了张嘴,只道,“我,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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