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拍打着历阳(注:孙策此时应在历阳,即牛渚营所在,而非曲阿)的堤岸,寒风卷着水汽,带来刺骨的湿冷。
孙策军大营内,素缟未撤,悲愤的气氛依旧浓重,但比起父亲刚陨落时的惶惑,多了一丝被强行凝聚起来的锐气。
中军大帐里,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压抑在心头的寒意。
孙策跪坐在主位,孝服之下的身躯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
他听着张纮用沉痛而屈辱的语气,复述着在下邳楚侯府的遭遇,以及陶应那三条苛刻至极的条件。
随着张纮的讲述,帐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
程普、黄盖、韩当等老将的脸色先是涨红,继而铁青,最终化为一片骇人的煞白。
“砰!”
黄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上,坚实的木案竟被砸得裂开一道缝隙。
他霍然起身,须发戟张,目眦欲裂:“欺人太甚!这与让我等自缚双手、跪地乞降有何区别?!
主公!万万不可!我等宁可战死,也绝不受此奇耻大辱!”
“开放港口,让其巡警入驻?这与将庐江、九江拱手相让何异?!”
程普的声音也在发抖,既是愤怒,也是心痛。
“主公,此例一开,我江东门户洞开,日后必将受制于人!”
韩当更是直接拔出半截佩刀,寒光映照着他通红的双眼:“送质子?我江东孙氏,何曾受过这等要挟!
主公,末将请命,愿率一支偏师,北上下邳,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要……”
“够了!”
一声低沉的厉喝,打断了众将激愤的请命。
声音来自孙策。
他依旧跪坐着,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望着面前跳跃的炭火,阴影投在他年轻却已刻上沉重印记的脸上。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炭火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看向他们的主公。
孙策缓缓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暴怒,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
但那平静之下,是翻涌的岩浆,是滴血的心。
他的目光扫过程普、黄盖、韩当,扫过一脸沉痛的张纮,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的周瑜身上。
“公瑾,”孙策的声音沙哑,“你说,我们还有别的路吗?”
周瑜迎着他的目光,白衣在昏暗的帐内仿佛自带微光。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越而冷静:“伯符,陶应此举,是阳谋。他算准了我们无路可走。
拒绝,则北、西、东三面受敌,立成齑粉。
袁术不可恃,刘繇是死敌,刘表是杀父仇人。我们……没有选择。”
他顿了顿,继续道:“接受条件,是饮鸩止渴,不错,但这鸩毒,不会立刻致死,我们能得到名分,得到粮草,得到喘息之机,得以先整合内部,再东向与刘繇争锋。
只要我们足够快,在毒发之前,打下足够的根基,届时,今日之约,不过是一纸废文!
今日之辱,他日必能以百倍胜利洗刷!”
周瑜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将冲头的热血,却也点燃了另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火焰。
孙策闭上了眼睛,久久不语。帐内无人敢打扰他。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这意味着要将他父亲的尊严、他本人的骄傲、乃至江东未来的独立性,都暂时踩在脚下。
终于,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犹豫、痛苦和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精钢。
“答应他。”
孙策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主公!”
黄盖等人痛呼。
“我说,答应他!”
孙策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环视众将,目光如电。
“父仇未报!基业未立!你们告诉我,是逞一时之快,玉石俱焚,让父亲毕生心血付诸东流好?
还是忍下今日之辱,换取力量,他日亲手夺回尊严,用仇敌的鲜血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好?!”
他指着帐外:“我们要的是江东!是荆州!是天下!不是一时意气!今日之屈辱,我孙伯符,记住了!”
他重重一拳捶在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刻在这里!他日,必以陶应、刘表之血来洗刷!”
“但是现在,”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坚定,“我们必须低头。”
众将看着他们年轻的主公,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屈辱、仇恨与野心的火焰,最终,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程普率先单膝跪地,声音哽咽:“老臣……遵命!”
黄盖、韩当等人也纷纷跪下,虎目含泪:“末将……遵命!”
决议已定,行动便再无迟疑。
孙策立刻命张昭草拟表文,以极其恭顺的语气,接受楚侯府的“讨逆将军”册封,并承诺开放庐江、九江所有指定港口,允其设立巡捕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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