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第294天,深夜
偕明丘航行在离地八百米的高度,下方是沉睡的大地。月光被薄云过滤,洒在山体上,为一切镀上冷银色的光晕。
水循环瀑布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像永不停歇的心跳。地热孔道的蒸汽在低温空气中凝结成更浓的白雾,随山体移动拖出长长的尾迹。
林汐独自坐在前缘平台的最边缘。
她闭着眼睛,双手掌心向上平放在膝上,指尖有极淡的蓝色光晕流转。那不是月光草的能量,是更纯粹、更古老的——水之共鸣的具现。
风从东方吹来,掠过平原,翻过丘陵,带着远方海洋的咸腥,也带着沿途千万个故事。
对大多数人来说,风只是风。
但对此刻的林汐来说,风是信使。
每一缕风中都裹挟着水分子,那些水分子从江河湖海蒸发,升上天空,随气流旅行,最终路过偕明丘。每一颗水珠都“记得”它来自哪里,记得它蒸发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现在,林汐在“读”这些记忆。
不是主动索取,是水分子在感知到她的共鸣后,自发地倾诉。
她“看”到的第一个画面,来自东方两百公里外的一条小河。
河水很浅,几乎干涸。河床裂开龟裂的口子,像大地干渴的嘴唇。几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蹲在河床最低洼处,用破碗舀着浑浊的泥水。水少得可怜,他们舀了很久,碗底才积起薄薄一层。
一个更小的孩子等不及了,趴在泥泞里,直接用嘴去吸。泥浆糊了满脸。
大一点的孩子没有骂他,只是默默地把碗里那点水倒进他嘴里。
然后继续舀。
林汐的心抽紧。
她让意识顺着风继续向东。
下一个画面,是某个废弃小镇。
镇中心的广场上,竖起了一根木杆,杆子上挂着一具尸体——不,不是一具,是好几具,用铁丝捆在一起,像风干的肉。尸体的衣服破烂,但能看出是某种制服。
杆子下围着一群人。他们眼神麻木,手里拿着石块、木棍,还有生锈的刀具。
一个男人站在高处嘶吼:“就是他们!就是这些‘管理者’把粮食藏起来!把他们吊死!把仓库抢了!”
人群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石头砸向尸体。
有人爬上杆子,用刀割下尸体的耳朵,举起来挥舞。
鲜血滴落。
林汐的手指开始颤抖。
她想移开意识,但风继续带来信息。
更东边,靠海的地方。
一片被炸毁的码头。残骸还在燃烧,黑烟滚滚。海面上漂浮着碎片和尸体。岸边,两拨人在厮杀——不,不是厮杀,是单方面的屠杀。一方有统一的黑色装束,拿着制式武器;另一方衣衫褴褛,只能用手里的鱼叉和菜刀抵抗。
黑塔的标志在黑色装束者的臂章上隐约可见。
一个年轻女人抱着婴儿躲在倒塌的集装箱后。婴儿在哭,女人死死捂住他的嘴,眼泪无声地流。
一把刀从集装箱缝隙刺进来。
女人没有尖叫,只是用身体护住婴儿,后背被刺穿。
血渗出来,染红地面。
林汐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
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她想停下来,但停不下来。水之共鸣一旦深度展开,就像打开了水龙头,信息源源不断地涌来。有些是她主动接收的,更多的是水分子“主动汇报”——它们感知到了一个愿意倾听的存在,于是争先恐后地诉说自己承载的痛苦。
她再次闭上眼睛。
这次,画面变了。
在一片丘陵的背风处,有一个小小的营地。十几顶用塑料布和树枝搭成的简易帐篷围成一圈,中间生着篝火。
火边,一个老人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
不是童话,是真实的故事。
“……然后啊,那座山就从天上飞过去了。”老人的声音沙哑但温和,“山上有光,有瀑布,还有人朝我们挥手。有人说那是神仙,我说不是——神仙不会住在这么实在的山上。那应该是一群……特别厉害的好人。”
“他们去哪了?”一个孩子问。
“往东边去了。往海那边去了。”
“他们还会飞回来吗?”
老人沉默片刻,摸摸孩子的头:“不知道。但看到过那座山的人,都说自己那天晚上睡得特别香。好像……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飞,还在做好事,心里就踏实了。”
孩子们点点头,围着火堆躺下,裹紧破毯子。
老人的手轻轻拍着最小的那个孩子的背,哼着走调的歌。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上夜空。
林汐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下。
但很快,新的画面涌入。
一个被变异藤蔓完全覆盖的村庄。藤蔓不是普通的植物,它们会动,会缠绕,已经勒死了村里大部分人。但就在村庄中央,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觉醒者。
他的能力似乎是“植物沟通”。他跪在藤蔓前,额头贴着最粗的那根藤,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藤蔓起初攻击他,在他身上勒出血痕,但慢慢地,动作变得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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