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卫生间瓷砖上,指甲抠进鞋带缝隙,指节发白。
那双白布鞋死死咬住我的脚,像长进皮肉里的第二层骨头。
剪刀崩了刃,火机烧出的烟带着尸房里那种陈年霉味,可鞋面连焦痕都不留。
我喘着粗气,甩开工具,猛地扯下袜子——右脚掌底贴地那一瞬,一股刺骨寒意顺着脚心窜上来。
不对劲。
我根本没穿鞋。
可那冷,是贴着肉渗进来的,像踩在冰柜内壁上。
我踉跄着站起,扶着墙走了两步。
左脚踩地是水泥的凉,右脚……右脚像是陷进了某种更深处的东西。
每走一步,脚底就传来细微的“咯”声,像冻住的关节在摩擦。
“大嘴!”门被推开,凡子冲进来,手里抱着他那台红外仪,“你他妈别乱动!”
他把镜头对准我双脚。
屏幕亮起,左边足底热成像是一片橙红,右边却是一块深蓝,边缘模糊,像是被什么吞噬了温度。
“这数据……”凡子声音发紧,“右脚的热辐射曲线,跟停尸柜内壁完全一致。不是低温传导,是你脚的组织在……模拟金属表面。”
我盯着屏幕,喉咙干得发裂:“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现在踩着的,可能已经不是地面了。”他抬头看我,眼里头一次有了怕,“你右脚底下接触的东西,不在这个空间里。”
我没说话。
我想起井边那个没有下半身的影子——它朝井口点了三下头。
像在行礼。
凌晨三点十七分,门缝底下塞进一张纸条。
李卫生写的。
字歪得厉害,像在颤抖中写完的:“你昨晚去了三号柜,把耳朵贴在柜门上听了十分钟。我敲门,你回头——但你的眼睛是闭着的。”
下面还画了图。
简笔线条,一个男人站在冰柜前,嘴微张,像是在低语。
而柜门内侧,三道指痕从里面往外抓挠,指甲断裂,掌心印着一个模糊的“正”字。
我认得那手势。
小时候老人说,死不瞑目的孩子,会在棺材里用手指画“正”字数夜,一划是一晚,等到画满五划,魂就该走了。
可要是数到第四划断了,怨气就卡在喉咙里,出不去,也下不来。
我盯着那图,胃里翻搅。
三道指痕,正好三划。
“你还记得三号柜是谁吗?”凡子站在我身后,声音压得很低。
我摇头。
“三年前车祸死的那个小孩,七岁,颅骨碎裂,家属拒尸,一直冻着。编号307。”
我猛地想起猴子那天在井口捞上来的那只鞋——也是白布的,也绣着“长命百岁”,针脚歪斜,像谁临死前一针一线缝进去的。
“他听见了。”凡子喃喃,“你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听见了。”
天快亮时,黄师傅来了。
他没进楼,直接走到化尸井口,从布袋里抓出一把糯米,一圈圈撒下去。
米粒落地的瞬间,颜色变了,由白转灰,再泛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气。
他蹲在井沿,盯着那圈黑米,脸色沉得像铁。
“他喊的名字太真,”他对凡子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心也空了,三兄弟认他作‘口’。”
凡子问:“什么意思?”
黄师傅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像在看一具将死未死的人。
“不是他在穿鞋,是鞋在穿他。”他说,“这身白布,二十年前就给‘下一任’量好了。唤名不是请仙,是交契。你兄弟……已经不是主事的了。”
我没反驳。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从我脱不下鞋那一刻起,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可我还是得查。
我翻出旧锅炉房的钥匙,藏在床板底下。
那里有堵夹墙,夹着几十年前的残档。
我记不清为什么要去找,只觉得——
有些事,得亲眼看见才行。
钥匙冰凉。
我攥在手心,掌纹都被硌出了印。
我攥着那把钥匙,指节发白,像是攥着一根从尸骨里抽出来的铁条。
锅炉房在殡仪馆最西头,早年烧火化炉用的,九十年代就停了,后来连房顶都塌了一半,没人愿意去。
可我知道,那堵夹墙在,几十年的旧档,能藏的不能藏的,全塞在里面。
我走得很慢,右脚每迈一步,都像踩进冻土深处。
那种冷不疼,但沉,压得整条腿发麻,仿佛底下不是水泥地,而是井底淤泥。
走廊灯一闪一闪,照得影子断断续续。
我忽然不敢回头——不是怕看见什么,是怕看不见我自己。
锅炉房门锁锈死了,我用钥匙撬了十分钟,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门“吱呀”一声开条缝,霉味扑面而来,混着煤渣和陈年纸灰的气息。
我摸黑进去,手电筒光柱抖得厉害,照见墙角堆着几摞发黄的登记册,字迹洇水,像哭过一场。
夹墙在灶台后面,得扒开半堵碎砖。
我徒手挖,砖缝里的灰簌簌落进衣领,痒得像有虫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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