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建筑工人,轮值临时顶班的。
听说猴子撑不住了,主动提出守夜。
他不怕,说干我们这行的,搬砖都敢通宵,还怕一本破本子?
我们谁都没拦他。
也许是我们都累了。
也许是……我们心里清楚,这一关,逃不掉。
他进屋前,凡子把摄像头调到最大清晰度,对准日志和桌面。
韩小川坐下,抓起钢笔,咧嘴一笑:“放心,我写字丑,但它想学,也得有本事。”
门关上了。
笔声响起。
我站在门外,听着那节奏,忽然觉得不对。
今天的笔声,
好像……
比往常慢了一拍。沙……沙……沙……
声音还在响,可我知道,不对了。
韩小川进去已经六个小时,笔声一直没停。
我们几个守在值班室外的走廊上,谁也没敢走远。
凡子抱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分成了四格:两路是屋内的监控,另两路是红外和声波频谱。
他眼睛盯着波形图,手指在键盘上敲着,调出昨晚猴子守夜时的数据做对比。
“频率慢了。”他忽然说,“笔尖触纸的间隔,比正常人写字多出零点八秒。”
我没说话,耳朵贴回门缝。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又像是从纸里渗出来的——不是人在写,是纸在吞字。
凌晨两点零七分,监控画面变了。
韩小川坐在桌前,头微微低着,眼睛睁着,但瞳孔失焦。
他双手搁在膝盖上,钢笔却悬在半空,离纸面一指高,笔尖垂着墨,一滴,一滴,砸在“今日一切正常”的末尾。
然后,它动了。
没有手,没有影子,笔自己斜下去,蘸了墨,开始写。
“大——嘴——”
一笔一划,慢得像是在刻。
墨水渗进纸纤维,字迹边缘微微泛蓝,像旧血干涸后的颜色。
韩小川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拽了一下,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吼了一声:“谁?!”
他扑向桌子,伸手去抓笔。
“啪!”
一声脆响,笔身炸开,碎片四溅,有一片直接划过他手背,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踉跄后退,撞翻了椅子,眼睛死死盯着桌面——那支笔碎成了七八截,散在日志上,而其中一小片笔尖的金属断口里,卡着一缕头发。
灰白色,干枯,像烧过又没烧透的棉絮。
我认得那颜色。
大嘴火化那天,我去送的骨灰。
他的头颅没烧干净,炉工从残渣里捡出一小撮头发,说要留作登记。
那撮头发,就是这种灰白,带着焦味。
“拿下来。”韩小川抖着声音说,“把它拿下来!”
没人动。
凡子已经冲进屋,戴着手套,用镊子小心夹出那缕发丝,放进证物袋。
他的手在抖,嘴唇发白。
“不是幻觉。”他说,“它在笔里。”
猴子是被我们叫醒的。
他来的时候只穿了件单衣,脚上拖鞋都穿反了。
看到日志上的“大嘴”二字,他脸色一下子沉到底。
他没碰纸,只是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足足五分钟。
然后他一句话没说,抱起日志,走到殡仪馆最里面的铁柜前。
那是王师傅生前锁禁忌物的柜子,三层钢板,钥匙只有他有。
猴子从脖子底下扯出一根红绳,上面挂着把铜钥匙,插进去,拧开。
“咔。”
柜门开了。
他把日志塞进去,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符,边缘烧得焦黑,中间画着歪歪扭扭的朱砂字。
黄师傅走前塞给他的,说“遇名不灭,贴此可镇”。
符纸贴上日志封面,他关上柜门,锁死。
“今晚谁也不准靠近。”他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
第二天上午九点,交接班。
猴子带我们打开铁柜。
符纸还在,没破,没移位,朱砂纹路清晰。
他松了口气,伸手取出日志,翻开。
第一页,多了一张。
纸的颜色和其他页不一样,更黄,更脆,像是从别的本子上撕下来的。
上面只有一行字,极小,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一点点划出来的,边缘带着纸纤维的毛刺:
“哥哥,你写的不是我,是它。”
我们全都僵住了。
凡子立刻调出昨晚的监控录像。
他倒带到铁柜上锁后的画面——摄像头一直对着柜门,整夜无异常。
符纸没动,柜门没开,温度湿度正常。
可当我们翻看日志的电子扫描存档时,却发现:在昨晚九点十五分的最后一次记录里,那张纸并不存在。
它是在我们所有人睡着之后,自己长出来的。
猴子合上日志,手背青筋突起。
他站在窗边,阳光照在他脸上,可那光像是照不进他眼里。
我看着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他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昨晚没有的细小划痕,像是被笔尖划破的。
血已经干了,黑褐色。
而他的指甲缝里,有一点极淡的墨迹,洗不掉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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