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从井口倒灌,却吹不熄那朵悬在半空的蓝色火焰。
灯下无人,灯芯无油,它就那么静静地燃烧着,像一只睁开的、没有温度的眼睛,俯瞰着井底的两个人。
三长两短的敲击声停了,可那节奏仿佛烙进了田小满的骨头里,随着她的心跳一同震动。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小时候在邮局大院里玩,老邮工们就是这样敲着墙壁或窗户,传递着“有信”、“出发”、“平安”的消息。
这是属于他们的语言,一种被时光尘封的语言。
如今,这语言从一口埋葬记忆的枯井里响起,呼唤的是谁?
田小满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盏蓝焰灯。
灯光很暗,却奇异地穿透了地窖的昏沉,将她脚下那一片由信纸残片压成的地面照得纤毫毕现。
那些字迹,那些名字,在蓝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像无数蠕动的虫子,要从纸张的坟墓里爬出来。
“是‘老路’在叫你。”马秀莲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事。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了然。
她伸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田小满紧握着人皮纸卷的手背,那触感冰冷如铁。
“老路?”田小满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守夜人的路。”马秀莲的视线也投向那盏蓝灯,眼神里带着一丝追忆,“我男人马长庚说过,每个守夜人,都得走一遍这条路。路从井里开始,通向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又都忘了的地方。这盏灯,就是引路的。它不属于阳间,是井里那些散不掉的念想聚成的火。”
念想?
田小满低头看着手中的人皮纸卷。
陈瞎子、吴德海、林秀兰……还有她自己的名字。
这些名字,就是那些念想的主人。
他们被困在这口井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书写和遗忘的宿命。
而她,因为没有“烧名”,成了这个循环最新的一个缺口。
井,不是通道,是坟。
可现在,这座坟似乎要打开一扇门,强行将她推上某条既定的轨道。
“我……我不想走。”田小小满攥紧了陶罐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不想当什么守夜人,不想被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位置捆住。
她只想查清母亲的死因,然后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里去。
“你已经在路上了。”马秀莲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怜悯,“从你拿起那封没有邮票的信开始,你的脚就已经踩在了路上。你以为你是在查案,其实,你只是在重走你母亲走过的每一步。这口井,不是让你选,是通知你,该上路了。”
话音刚落,那盏悬在井口的蓝焰灯忽然动了。
它没有上升,也没有下降,而是平平地、没有任何凭借地朝着地窖的出口飘去。
它移动得极慢,无声无息,像一个幽灵在引路。
蓝色的光晕在地窖的土壁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将堆放的杂物照得光怪陆离。
田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那盏灯,又看看一脸平静的马秀莲,再看看怀里沉甸甸的陶罐。
罐子里的人皮纸卷,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带着它。”马秀莲指了指陶罐,“你男人……不,周正宏在找的名录,不止赵铁柱找到的那半本。真正完整的,是井里吐出来的这份。我男人当年以为烧了自己的名字就能解脱,可他又舍不得让所有守夜人的牺牲被彻底遗忘,所以偷偷刻了这份‘原册’。他错了,守夜人,要么就忘得干干净净,要么就记得彻彻底底。留下名字,就是留下了羁绊。这东西,是所有诅咒的根源,也是唯一的钥匙。”
田小满抱着陶罐,手指摩挲着罐口粗糙的封蜡。
莲花印记冰冷坚硬,像一个沉默的誓言。
她想起了刘文远的话:“她不是人名,是位置。八号位,三十年一轮回。”
原来,她要继承的,不仅仅是一个位置,还有一个物化的诅咒。
“我该带它去哪?”田小满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拒绝,可能意味着永世被困在这口井的记忆里,像那些信纸一样,被后来者的记忆层层叠压,直到彻底腐烂。
“灯会带你去。”马秀莲的目光追随着那朵飘向出口的蓝色火焰,“去那个烧掉名字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决定,是烧掉你自己的名字,彻底退出这条路,还是……烧掉这份名录,替所有守夜人,做一个了断。”
烧掉自己的名字,还是烧掉这份名录?
田小满脑中一片混乱。
前者意味着解脱,后者意味着什么?
她不知道,但她能感觉到,那将是一个更沉重、更可怕的选择。
那盏蓝焰灯已经飘到了地窖通往地面的台阶口,静静地悬停在那里,仿佛一个耐心的向导。
风雪顺着台阶的缝隙灌进来,吹得田小满的脸颊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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