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孙玉兰出嫁前,她亲手做给女儿的,后来孙玉兰死了,这双鞋就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吴秀英将周志国的那张信纸,仔细地折成一个方胜的形状,那是一种象征着同心永结的结饰。
她将方胜塞进其中一只蓝布鞋里,然后拿着鞋,走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
她用一把小铲子,在盘根错节的树根旁挖了一个小坑,将那只塞着信的布鞋郑重地放了进去,然后用泥土重新埋好。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晚,月上中天,老槐树根部的泥土忽然微微拱起,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片刻后,一支通体漆黑、已经冷却的炭笔,悄无声息地破土而出,笔身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的“林”字纹路。
吴秀英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根早已备好的红线,在那支新生的炭笔上,不紧不慢地缠了三圈。
她俯下身,嘴唇凑近炭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走吧,孩子,我们都在你笔尖上。”
远在荒岭破窑中的林小满,做了一个冗长而混乱的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无边的旷野上,九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呈环形排列。
在九口井的中央,有一个穿着和她一模一样衣服的女人,背对着她,正用一支笔在一本厚重的册子上飞快地书写着什么。
女人每写下一个名字,旁边的一口井里就会“咕咚”一声,浮起一具没有面孔的尸体。
那些尸体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静静地漂浮在漆黑的井水里,无声地望着天空。
林小满感到一种彻骨的恐惧,她想看清那个女人在写什么,想看清她的脸。
她一步步朝前走,就在她即将触碰到那个女人肩膀的瞬间,女人忽然停下笔,猛地转过身来。
那张脸,赫然是她自己!
只是梦中的“她”,双眼漆黑,没有眼白,如同两个黑洞,正死死地盯着她。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念出了一长串林小满从未听过的名字。
那些名字古老而拗口,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怨气。
“啊!”林小满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掌心,入手一片冰凉坚硬。
她摊开手,那支本该在布袋里的炭笔,不知何时已经滑到了她的掌心。
借着从窑顶破洞漏下的月光,她看到笔尖上,不知何时被刻上了一行细如发丝的小字:魂井不记生者,只收执笔者。
她心中巨震,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有声张,也没有再试图用九色线去捆绑它,只是不动声色地将炭笔抽出,小心地藏进了自己浓密的发髻里。
就在她做完这个动作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后颈猛地一凉,像是有个人贴着她的耳朵,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
第二天,林小马继续向北。
她不敢停下,也无处可去,只能顺着那股冥冥中的牵引,麻木地前行。
临近傍晚,她走到一处险峻的山隘。
风在狭窄的隘口间穿行,发出呼啸。
忽然,一阵极轻的铃声顺着风飘进了她的耳朵。
那声音非常微弱,若隐若现,和她行囊里那半个铜铃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立刻停下脚步,仔细分辨,声音并非来自自己的行囊,而是来自隘口旁边的岩壁深处。
她循着声音,攀上陡峭的岩壁,在一处不起眼的凹陷里,发现了一个早已废弃的石龛。
石龛里空空如也,只在正中央的位置,挂着一个残破的铜铃。
铜铃上布满铜锈,铃身无字,但当林小满的目光落在铃舌上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铃舌断裂的痕迹,与赵铁山死后留下的那半个铃舌,竟能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这就是另一半铃!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将那铜铃取下。
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铜铃的瞬间,那铃铛竟毫无征兆地自己响了起来。
“叮铃——”一声脆响,空灵而诡异,回荡在山谷间。
声音尚未完全落下,岩壁上那些被夕阳拉长的阴影,开始剧烈地扭曲、蠕动。
九道模糊的人影从阴影中缓缓浮现,他们看不清面目,身形飘忽,但每一个人影手里,都同样执着一支笔,站在一口虚幻的井边。
他们齐刷刷地转过头,九双空洞的目光,穿透了稀薄的空气,尽数落在林小满的身上。
那是一种审视,一种来自亡者的审视。
巨大的压迫感如山崩海啸般袭来,风仿佛都静止了。
林小满没有后退,她迎着那九道目光,只是用很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没写完。”
话音落,风止,铃息。
那九道可怖的人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悄然消散,重新融入了岩壁的阴影之中。
山隘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那个残破的铜铃,兀自悬在石龛的半空中,微微晃动着,仿佛在等待着一只手的承接。
它不再发出声音,也不再显得邪异,只是安静地悬停在那里,像一个承诺,也像一个判决。
林小满的目光凝固在那枚铜铃上这不仅是一块冰冷的金属,它是一副枷锁,一把钥匙,也是一道无法撤销的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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