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他,声音沙哑却清晰:“你说,谁要废我修为?”
那人手一抖,灯笼差点落地。火光一晃,映得他脸上肌肉抽搐,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喉咙。他踉跄后退,脊背“咚”地撞在门框上,木屑簌簌落下。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脚步踩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像逃命的野狗。
院中寂静重归,可我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安宁。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从来不会。
等了半炷香,院内再无动静。风停了,连檐角铁铃都不再轻响。我缓缓坐起,身上的灰烬簌簌掉落,像烧尽的纸钱从骨头上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肤,泛着微红,如晨曦初照的铜胎。没有伤,没有血,只有筋骨被阳火反复淬炼后的紧实感,每一寸肌肉都在低鸣,仿佛藏了千钧之力,只等一声令下。
我活动了下手腕,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像烧红的铁条嵌入骨缝,又像冬夜炭火将裂未裂的轻叹。
不是走火入魔,而是脱胎换骨。
这一夜焚身,是我赌命换来的生机。若非神瞳在识海深处护住心神,早已被阳火焚成焦炭。可现在,我活下来了,且比从前更强。第二重“焚身”已成,阳火如龙,盘踞督脉,循环不息,经络泛金,血如熔金。但第三重“裂体”,需引火入髓,烧尽凡骨,方能重塑灵躯。此关若无辅药,强行冲关,轻则经脉崩裂,重则神魂俱灭。
赤阳草,必须拿到。
我起身,从墙角铁盆里舀了半瓢冷水,泼在脸上。凉意渗进皮肉,激得皮肤一紧,神瞳微动,视野骤然清明。经络如河,阳火如流,在体内奔涌不息。我闭眼三息,再睁眼时,已将体内状况尽收眼底。
一切稳定。
我换下破烂衣衫,那布片早已被火气烧得千疮百孔,沾着焦黑血痂。披上一件深灰斗篷,边缘磨损,带着陈年霉味,却是最不起眼的掩护。玉册贴身藏好,紧贴心口,像一块冰冷的铁牌,压着心跳。
推门而出。
夜风拂面,带着湿土与腐叶的气息。我故意脚步虚浮,左脚拖地,右膝微弯,像受了重伤之人强撑行走。还在泥地上留下断续的脚印,深浅不一,偶尔停顿,又撒了几滴混着草灰的水渍,滴在石阶边,像极了呕血后踉跄离去的痕迹。
一路向西,穿巷过街。夜深人静,偶有犬吠从远处传来,又被风卷走。药铺的门匾在远处隐约可见,“济安堂”三个字已褪色剥落,门缝里透不出光,像一具闭眼的尸首。
我抬手敲门,三长两短——这是暗市交易的接头暗号,二十年前便在地下流通,如今仍有人懂。
里面传来窸窣声,像老鼠在翻药匣。半晌,门开了一条缝,掌柜探出半张脸,眼神闪躲,右眼浑浊,左眼却精光一闪,迅速扫过我全身。
“关门了。”他说,声音干涩。
“赤阳草,我要买。”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像风中残烛。
他摇头:“早被人订了,明早取。”
我没动,站在原地,斗篷下垂,手藏在袖中,指尖却已搭上神瞳脉门,只待一瞬开启。
他想关门,我伸手抵住门板,力道不重,却稳如铁桩。
神瞳微启。
视野骤变,木门、柜台如雾消散,内室景象清晰浮现。药柜第三格暗格,藏着一株赤阳草,叶片如火,灵光微闪。但药包边缘泛着微弱的青光——那是“迷神露”浸染的痕迹。服下后一个时辰内,真气涣散,神志昏沉,如坠泥沼,动弹不得。
有人等我来取药,还准备了毒饵。
我收回目光,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边缘磨损,成色极差,放在门槛上:“那就拿点止血的吧,我……撑不了太久。”
他迟疑了一下,眼神在我脸上停留片刻,终于弯腰捡起银子。转身去取药时,我袖中手指一弹,一株干枯的替草已滑入掌心。趁他低头翻柜,我神瞳再启,锁定药包位置,右手如蛇出洞,无声无息将真药包调出,塞进斗篷内衬。同时,将替草塞入暗格,封口如初。
他递出一包止血散,我接过,点头,转身踉跄离开。
走出二十步,我停下,靠在墙边喘息。巷口风冷,我取出真药包,指尖轻抚封口。迷神露的气息还在,但更深处,混着一丝极淡的腥味——像铁锈混着腐土,是“蚀骨散”的前引药。这种毒,会先麻痹经脉,再悄然腐蚀骨髓,三日内经脉尽烂,终生不得修行。
他们不只想废我修为,还想让我变成一具废人,活着受尽折磨。
好手段。
我收起药包,沿着原路折返,却在第三个巷口拐进了暗道。脚步依旧虚浮,但每一步都踩在砖缝之间,不留痕迹。我知道他们会派人跟着,等我服下毒药,再现身收割。
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巷子越走越窄,两旁高墙夹峙,青苔爬满砖缝,头顶只剩一线夜空,星月如刀。我数着步子,第七步时,耳尖微动。
风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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