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六月,雨来得急如鼓点,去得却像断弦。沈府后园的老槐树刚被雷劈过半边,焦黑的枝干斜插进泥里,断裂处还凝着未干的树脂,在雨雾中泛着诡异的油光。雨水顺着残破的瓦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凌乱节奏,溅起的水花里,竟混着星野花细碎的银白花瓣 —— 那是昨夜风急时从断墙后刮落的。
一道闪电劈开天幕的刹那,陆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那只猴子蹲在墙头,湿漉漉的棕毛紧贴脊背,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不像活物,在昏暗中泛着细碎的光。
它肩上趴着只巴掌大的小猴,绒毛呈罕见的银灰色,正用粉嫩的爪子轻轻拍打成年猴的脸,嘴里发出 “吱吱” 的低鸣。那声音忽高忽低,竟不是寻常猴类的叫唤,反倒像浸了水的棉线般软绵,织出一段熟悉的童谣调子:“镜湖月,照花眠,忘了归期忘了年……”
陆野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这调子他刻在骨血里。那年他七岁,蜷缩在孤儿院漏风的铁床角落,高烧烧得神志模糊,浑身烫得像火炭。就是这个调子,像清凉的溪水漫过灼烧的皮肤,有个女人把唯一的棉被裹在他身上,自己却冻得嘴唇发紫,呼出的白气在寒夜里转瞬即逝。
他记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她枯瘦的手腕内侧,有枚暗红色的星形印记,像朵枯萎的星野花。还有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和此刻断墙后那株星野花的气息,一模一样。
“不可能……” 陆野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花铲木柄。那是沈星母亲留下的遗物,木柄上 “星野” 二字被雨水泡得发胀,硌得掌心生疼。
雨丝斜斜地扫过来,风卷着湿气扑进花园,吹动那株藏在断墙后的星野花。花瓣微微颤动,边缘的银辉在雨雾中忽明忽暗,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陆野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 那里原本该有道炽热红印的胎记,如今只剩圈淡淡的粉色痕迹,像块即将愈合的旧伤,却在听到童谣的瞬间,皮肤底下突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仿佛有火苗从骨头缝里窜出来。
“你…… 是谁?” 他朝着墙头伸出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猴子没动,只是缓缓抬起右前爪。那爪子上沾着新鲜的泥土,指甲缝里还嵌着星野花的银粉,在湿漉漉的砖墙上轻轻一按。
啪。
一个清晰的爪印留在灰白色的墙面上,形状奇特得不像兽类印记 —— 五指分开,中间三根略长,边缘两根短而弯曲,纹路间竟隐隐透着古老图腾的韵律。更诡异的是,爪印边缘泛着极淡的银光,像有细碎的星尘渗进了砖缝。
陆野瞳孔骤缩,后脑 “嗡” 的一声炸开。
他见过这个印记。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在三天前的梦里。
那天凌晨他从噩梦中惊醒时,冷汗浸透了睡衣,掌心的红印烫得像烙铁。梦里他站在一片冰湖之上,脚下是透明如镜的寒潭,映出的倒影却穿着宽袖长袍,腰间佩着青铜铃铛,手里握着把雕花铜铲,铲柄末端 “星野” 二字清晰可辨。
湖边站着个穿红衣的女人,长发垂至脚踝,正弯腰往泥土里滴血。血珠落地的瞬间,一朵星形花破土而出,银白花瓣在寒风中瞬间绽放。她转过身时,陆野才发现她没有脸,只有一片虚无的白雾,却用温柔得像月光的声音问:“守灯人死了,下一个该谁?”
话音未落,冰面崩裂,无数黑影从湖底浮起,每只手上都托着片枯萎的星野花,花瓣上的纹路,和此刻砖墙上的爪印一模一样。它们齐声低语:“轮到你了。”
“你是…… 心宁境来的?” 陆野声音发紧,指尖的寒意顺着胳膊往心脏钻,“你是来找我的?”
猴子终于动了。它轻轻叼起肩上的小猴,将其稳稳放在墙头,然后纵身跃下。枯瘦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轻巧地落在泥地上,溅起几点混着花瓣的水花。它一步步走近陆野,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兽类的灵动,反倒像位阅尽沧桑的老人,沉淀着数不清的轮回记忆。
在离陆野三步远的地方,它停了下来,仰头看着他,忽然抬起左爪,指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撮雪白的毛,排列成微小的星形图案,和沈星手腕内侧的胎记形状分毫不差。
紧接着,它右爪轻轻抬起,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穿过湿冷的衣料,点在了陆野的心口。
“嗡 ——”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陆野呼吸骤然停滞。无数碎片般的画面猛地冲进脑海:
昏暗的地下室里,布满裂痕的古镜反射着摇曳的烛火,镜面上刻着和爪印相同的纹路;暴雨中的婚礼上,他穿着染血的礼服跪在地上,新娘的婚纱上别着星形银饰,正是沈星失踪前常戴的那枚;燃烧的祠堂里,火光舔舐着梁木,有人在烈焰中嘶喊:“双星同辉,必有一亡!”
最清晰的是个孩子的哭声,细弱却执着,在无边黑暗中反复呼唤:“妈妈……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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