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口倒悬的井,连月光都沉在井底,只余下浓雾在地面翻滚,裹着镜湖镇西郊的沈家老宅,像给这座荒废多年的院落裹了层湿冷的裹尸布。
花园边缘,一盏马灯斜插在泥土里,光晕淡得像濒死者的呼吸,却固执地亮着,将蹲在花圃前的人影拉成细长的黑纹,贴在龟裂的石板路上。风从湖面刮来,带着水腥气和腐叶的霉味,卷过枯枝时发出 “沙啦沙啦” 的响,像有谁在暗处翻找着什么。
那人影指尖深深插进泥土,指甲缝里塞满黑褐色的湿土,动作却轻得近乎虔诚。被埋进土里的幼苗细得像根银丝,叶片是不祥的紫黑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 那是星野花,传说中只在轮回交汇的午夜绽放,根系能扎进记忆缝隙的禁忌之物。
“又在种你的‘回忆’?”
低沉的声音突然炸开,自花园拱门后传来。马灯的光晃了晃,照出一道颀长的身影,风衣下摆扫过丛生的杂草,带起细碎的响动。
蹲伏的人影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似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石墙上,发出闷响。兜帽滑落半边,露出一段苍白的侧脸,下颌线绷得死紧,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死死盯着来人。
是陆野。
他手里提着把锈迹斑斑的花铲,铲头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显然也是刚从别处过来。他没再靠近,就站在三步外,目光落在新翻的土坑上,那里的泥土还冒着热气,像是刚从活物身上挖出来的。
“我不该在这里?” 那人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分不清男女,只有每一个字都裹着寒意。
“你说呢?” 陆野的视线从土坑移到对方的手,那双手正紧紧护着刚栽下的花苗,指节泛白,“第三次了。同样的位置,凌晨两点十七分,连埋苗时压土的力度都一样 —— 你在复刻什么?十年前的仪式?还是你不敢面对的记忆?”
风突然变急,马灯的光剧烈摇晃。那株星野花的叶片轻轻颤动,竟缓缓渗出一滴暗红的液体,像血珠似的顺着茎干滑下去,渗进泥土里,没留下半点痕迹。
陆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这东西 —— 花泪。只有当宿主的血脉彻底觉醒,命运齿轮开始啃噬过往时,星野花才会流出这种 “血”。
“你不是沈家人。” 他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至少…… 不是现在活着的沈家人。”
那人突然笑了,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像碎玻璃在摩擦:“那你又是谁?天天守在这鬼地方,晚上蹲在墙根记笔记,本子上画满星图,还有…… 那个被你藏在最后一页的名字。”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了,嘲讽的尖刺消失不见,只剩某种被死死捂住的悲恸,像伤口里渗出来的脓:
“高宇。”
陆野的手指猛地收紧,花铲的木柄被攥出几道深痕。指节泛白的瞬间,掌心那道淡红色的印记突然发烫,像是有火星在皮肤下游走 —— 这个名字,本该在十年前就随着那场大火,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一、窗帘后的眼睛
二楼书房的窗帘缝里,星野千光的呼吸几乎停了。
她攥着老旧录音机的手指泛白,磁带 “滋滋” 地转着,把庭院里的每一句对话都刻进磁粉里。窗外的对峙像场默剧,马灯的光忽明忽暗,照得陆野的侧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黑里,像他此刻分裂的心思。
“他们在互相试探。” 她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内侧的胎记 —— 那是块指甲盖大小的印记,形状像朵凋零的星野花,此刻正烫得厉害,像是有细小的火炭在皮肤下烧。
官方记录里,她是 “车祸后失忆两年的可怜人”,在瑞士疗养院接受了无数次心理评估、神经修复,直到医生说 “可以回国休养”。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场车祸是编的,失忆也是演的 —— 她的记忆没丢,只是被人用药物和电流,封在了大脑最深的褶皱里。
而解开封印的钥匙,就藏在这个深夜种花人身上。
她想起三天前在瑞士最后一次治疗,医生递来的那杯 “安神水”。她假装喝下,却在洗手间吐了出来,杯底残留的液体里,飘着一丝极细的银纹 —— 和花园里星野花渗出来的 “血”,一模一样。
“他们怕我记起来。” 星野千光盯着楼下那个裹在兜帽里的人影,心脏跳得发慌,“怕我记起是谁把我推下‘记忆悬崖’,怕我记起…… 高宇到底在哪。”
录音机突然 “咔” 了一声,磁带走到了头。她慌忙换磁带,指尖碰到口袋里的一张照片 —— 那是她在疗养院枕头下发现的,泛黄的相纸上,三个年轻人站在星野花田里笑,中间穿白大褂的是高宇,左边是她,右边的女孩眉眼和她有七分像,手腕上也有块一模一样的胎记。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被划得乱七八糟,却还能辨认:“别信‘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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