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光阴,如同捧在手心的细沙,无论多么用力想要握紧,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流逝殆尽。
青川那场天地同悲的劫难,那些地动山摇的恐怖轰鸣、铺天盖地的绝望尘埃、以及浸染了亲人温热血液的冰冷瓦砾……连同那个在刺目阳光下,模糊了面容、却以无比坚定的姿态将她从死亡深渊托举而出的黑色身影,都被时光这只无形的大手,层层覆盖,深埋于记忆的底层。它们被一层名为“一定好好活下去”的坚硬意志,刻意地、严密地包裹、封存,仿佛一座沉入心湖深处的、不愿轻易触碰的矿藏。
父母的音容笑貌,则被她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精心安放在心底最柔软、最洁净的一隅。只在某些万籁俱寂、防御最为薄弱的深夜,才会不受控制地悄然浮现,带来一阵绵长而钝重、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疼痛,提醒着她曾经拥有过怎样温暖的天伦,又失去了何等珍贵的依靠。
简心,就像一株曾被狂暴风雨彻底摧折,几乎连根拔起的小草。在渝城姨妈一家那带着小心翼翼、近乎惶恐的呵护下,更在她自身那股近乎偏执的、向死而生的坚韧驱动下,她将所有溢出的情感、所有翻腾的思绪,都毫无保留地投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无声的内心战役——用高强度的知识汲取和永无止境的工作,填满生命的每一个缝隙,以此构筑起坚固的心理堤坝,抵御内心深处那随时可能泛滥的空洞,以及那些偶尔在午夜梦回时,裹挟着尘土与血腥味、狞笑着侵袭而来的噩梦。
汗水无数次浸透的白色刷手服,消毒水那熟悉到几乎成为体味的刺鼻气息,无影灯下全神贯注、屏息凝神的精密操作,成功缝合一条断裂血管、看到血液恢复流通那一刻的短暂却真实的满足……这些冰冷的、理性的、充满秩序感的事物,逐渐构成了她新的世界,成为了她保护自我、定义自我的全新铠甲。
临床医学院的苦读、各科室的轮转规培、规培的三年没给自己放过假……她像一个被无形的鞭子驱策着、不知疲倦为何物的陀螺,在庄严而肃穆的医学殿堂里,以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速度高速旋转。她用日益精深的专业知识和那些冰冷的手术器械,将自己从头到脚,严密地武装起来。
终于,她凭借全优的成绩获得了硕士研究生学位,并顺利拿到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留院通知。连博士生导师都对她青睐有加,建议她继续深造。但她思虑再三,选择了先投身临床工作,在实践中积累,再图深造。
今天,将是她脱下学生气,作为明市第一人民医院一名正式医生,职业生涯真正扬帆起航的日子。
简心又陪了舒佳一夜,倾听她的吐槽与委屈诉说,安慰她。舒佳一直情绪激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陆川的种种“直男癌”行径,信誓旦旦地宣布从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两人聊至深夜,简心几乎没怎么合眼,清晨差点睡过了头,闹钟响了三遍才将她从浅眠中惊醒。
此刻,清晨的阳光明市的早晨特有的、清冽而干净的质感,透过出租车的车窗,温柔地跳跃在她膝上那件崭新的、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大褂上,反射出纯净而充满希望的光泽。简心坐在后座,微微侧头,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街景在渐亮的晨光中缓缓苏醒、舒展。早起的行人,开始忙碌的商铺,穿梭的自行车……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息。
明市,这座她最终选择扎根、试图开启真正意义上“新生”的城市,在此刻的晨曦沐浴下,显得格外安宁,却又蕴藏着无限的朝气与可能。她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晨微凉的、带着些许汽车尾气和早点摊食物香气的空气涌入肺腑,竟让胸腔里鼓胀起一种久违的、混杂着激动与些许忐忑的情绪——那是对一个全新时代开启的期盼。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抚过颈间光滑的皮肤——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七年前,在那片绝望的废墟中,她用尽最后力气,摸索着扯下那枚母亲送她的翡翠平安吊坠,塞进那双沾满血污与尘土却异常坚定的大手中的瞬间,在脑海里如闪电般一闪而过,带来一丝遥远却依旧清晰的钝痛。但她立刻强行将这翻涌的记忆按下,如同用力合上一本沉重且不愿再轻易翻开的旧书扉页。过去的回响终将沉寂,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而今天,是全新的、只属于“简医生”的篇章。
“师傅,麻烦您稍微快一点,我九点前要到医院报到,第一天,不好迟到。”她微微前倾身体,对着驾驶座轻声催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新角色的期待。
“好嘞!第一人民医院是吧?放心,这个点一般不堵……”司机师傅爽快地应了一声,稍稍踩深了油门,车子轻快地汇入车流。
然而,通往希望与新征程的道路,似乎总是不那么一帆风顺。车子平稳地在二环高架桥上行驶着,到了距离二环下口约莫两公里左右的地方,就像猛地撞进了一堵无形而厚重的墙,速度骤降,最终彻底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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