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与舒佳的电话,那句“自从那场地震带走了叔叔阿姨,你就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厚厚的壳里!”带来的震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远比简心预想的要深远。
值班室重新被沉重的寂静包裹,只有水龙头规律的滴答声,敲打着这方寸之间的冰冷。
她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些尖锐的痛楚打磨平滑,妥善安放。
正式踏入职场,充实的工作、备考博士的压力、与姨妈一家愈发亲昵的互动,像一层层温暖的缓冲垫,让她觉得生活终于走上了虽忙碌却坚实的轨道。对父母的思念不再是日夜啃噬的剧痛,而变成了心底一道温存的底色;对那个代号“017”的执念,也似乎被“成为陆怀瑾学生”这个更清晰、更触手可及的目标暂时覆盖、沉淀。
可舒佳因为误解她还未走出七年前那场劫难的阴影,对她的这一顿输出,像一把无形的钥匙,不经意间,又撬开了记忆深处那扇沉重的门。
她鬼使神差地走回办公桌,拉开抽屉,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在最深处摸索着,取出了那个边缘已磨损褪色的原木色相框。
玻璃下,十八岁的她笑靥如花,穿着妈妈送的碎花连衣裙,那是青春最明艳的注脚。父亲憨厚的笑容,搭在她肩头宽厚温暖的手掌;母亲温柔宠溺的眼神,为她整理碎发的轻柔动作……所有细节,在相纸中被永恒定格。烛光跳跃,蛋糕甜香,家的完整与温馨仿佛能穿透时光,扑面而来。
这是七年前青川地震前几天,她过18岁生日,也是父母陪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她用手机拍摄的一张全家福。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挣脱束缚,重重砸落在相框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不是撕心裂肺的痛哭,只是一种无声的、汹涌的潮汐,源自生命根源处无法填补的缺失。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近乎粗暴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湿痕和玻璃上的水迹。随即,像处理一个极易感染的伤口,迅速而决绝地将相框塞回抽屉最深处,用力关上。“咔哒”一声,试图将翻涌的回忆与蚀骨的疼痛重新封存。
她走到窗边,深深呼吸。窗外,明市深秋的夜空墨黑浓稠,无星无月。唯有医院大楼本身,如同冰冷的钢铁丛林,亮着无数惨白或幽蓝的窗口,像一座座指引生死航线的孤独灯塔。这光芒,无法温暖人心,只映照出无休止的忙碌和其下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用力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被强行压回那片名为“专业”的平静海面。她坐回桌前,点亮电脑屏幕,打开一份待写的术后病程记录。指尖落在键盘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稳定而规律。
至少在这里,在无影灯下,她还能握住手术刀,去争夺,去挽救。救回别人的父母,救回别人的孩子,守护那些尚且完整的家庭。这是她选择的道路,一种带着悲悯的救赎,也是她生命意义的一种延续。
而那个关于“017”的渺茫期望,如同黑暗中一缕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星火,依旧在她心底最深处,无声地搏动。这期望,是她选择留在明市,成为一名能救死扶伤的医生、最初也是最深的执念。
同一片深秋夜空下,城市另一端,特警突击队的宿舍里。
厉北宸刚结束一轮夜间体能训练,汗水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这是一个难得没有任务的夜晚,身体的疲惫反而让精神获得了一丝松弛。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探入领口,勾出了那枚贴胸佩戴的平安吊坠。
玉石温润,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光泽,与他冷硬的气质形成奇特对比。七年的时光,未能磨去玉石半分温度,也未能消减他心中那份模糊却持久的牵挂。
几个月前,叶榆医科大学杨校长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厉队长,简心同学已经硕士毕业,获得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留院名额,已经去报到了……”
明市第一人民医院。
这个信息,当时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搅乱了他一贯的冷静。那个与他寻找了七年的女孩年龄和经历都比较相似的,名为“简心”的女孩,竟然来到了他所在的城市,成为了同行——一名医生。
一种混合着激动、忐忑与近乡情怯的情绪,在那一刻攫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冲动,他抓起车钥匙,驱车融入了明市夜晚的车流。霓虹闪烁,光影流转,这座城市因一个可能存在的“她”,而骤然变得不同,充满了未知的引力场。
明市第一人民医院,如同一座不夜的城堡,矗立在夜色中。急诊大厅灯火通明,人影匆忙。厉北宸站在入口处,竟有瞬间的恍惚。他只知道她在这里,却不知她在哪个科室,更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样。
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直接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从一楼的急诊开始,如同执行一次没有坐标的搜索任务,一个个科室指示牌看过去,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可能的身影。神经外科、骨科、心内科……他走过嘈杂的走廊,穿过弥漫着药水气味的大厅,目光掠过一张张或疲惫、或焦急、或平静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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