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佳脸上那毫无保留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像一面擦拭得过于明亮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简心内心深处那片无法言说的荒芜。父母慈爱的笑容、掌心传递的温暖、生日蛋糕上跳跃的烛光……那些她永远失去的、关于“家”的最平凡却也最珍贵的图景,在此刻包厢内甜蜜氛围的衬托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刺痛。
她仿佛看到,十八岁生日那天,父母围坐在她身边,烛光将他们的脸庞映照得无比柔和,笑声朗朗,空气中弥漫着奶油甜香和毫无阴霾的爱。那温暖的幻影,与眼前舒佳依偎在陆川怀中、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短暂地重叠……又迅速、残忍地分离,最终只剩下记忆中冰冷的相框和现实里永恒的寂静。
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灼热发红。简心慌忙低下头,假意专注地看着盘中那只晶莹剔透、仿佛艺术品般的甜虾刺身,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呼吸,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拼命遮掩着即将决堤的情绪。她不能在这里失态,绝对不能破坏舒佳现在重获幸福的好心情,不能让自己的悲伤成为这圆满夜晚的杂音。
“我……我去下洗手间。”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厌恶的、无法完全掩饰的哽咽和沙哑。她几乎不敢看向舒佳和陆川关切的眼神,仓促地拉开移门,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她几乎窒息的空间。
走廊里清凉的、带着淡淡香薰气息的空气,让她灼热的胸腔稍稍缓过一口气。她快步走进安静整洁的洗手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光滑的门板,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才放任自己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失去了所有束缚,无声地、汹涌地滚落下来。一滴,两滴……接连不断地砸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洗手台上,溅开细小的、苦涩的水花。她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泪流满面、眼神破碎、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自己,用力咬住了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转移内心的崩溃。
许久,直到情绪那最汹涌的浪头过去,她才缓缓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流一遍遍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和眼眶,试图洗去所有泪痕和那份突如其来的、让她无所适从的脆弱。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麻木,也让她混乱不堪的思绪渐渐沉淀、冷却下来。
她看着镜中重新变得清晰却难掩憔悴与红肿的眼眶的脸,深吸一口气,从手包里拿出粉饼和口红。她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一点点地、仔细地修补着妆容,如同一位修复师在修复一件珍贵的瓷器,用脂粉掩盖住所有哭过的痕迹,重新为自己覆上那层名为“得体”与“坚强”的面具。当最后一抹口红勾勒出唇形,镜中的眼神也重新变得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她惯有的、属于简医生的、冷静而略带疏离的专业神色。
当她再次拉开“松风”包厢的移门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温和的微笑,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离席,真的只是为了补妆,所有的失态都从未发生。
“怎么去那么久?我们还以为你在这迷宫一样的店里走丢了呢!”舒佳笑着打趣,目光却在她看似无懈可击的脸上细细扫过,带着一丝闺蜜特有的、不易察觉的探寻。
“没事,刚才觉得有点闷,在走廊透了会儿气,顺便补了下妆。”简心语气自然地解释,动作流畅地坐下,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无恙”,她主动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得色泽诱人、酱汁浓郁的鳗鱼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嗯,这鳗鱼真不错,火候正好,外焦里嫩。”
话题被她巧妙地引回了食物本身。舒佳和陆川对视一眼,也重新投入到他们的甜蜜分享中,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旅行计划,甚至开始畅想未来的家居布置。简心安静地坐在对面,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偶尔点头,适时地附和一两个简短的词语,脸上始终维持着那层浅浅的、无可挑剔的笑意。
然而,她的目光,却会时不时地、完全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那个依旧空着的座位。那套原封未动的餐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的瓷器,那个倒扣着的、干净的清酒杯,在满桌色彩缤纷、香气四溢的料理和身旁恋人依偎的温馨画面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像乐章中一个突兀的休止符,无声,却尖锐地存在着。
厉北宸。
是那个在她正式开启医生职业生涯第一天,有过不太愉快的一面之缘的救援指挥官吗?此刻却像一个无形的幽灵,盘踞在她的思绪边缘。
他此刻在哪里?是在某个漆黑无光、危机四伏的巷弄里,与持械的凶徒对峙?是在某个充满未知爆炸物的现场,穿着厚重的排爆服,小心翼翼地剪断那根决定生死的导线?还是在某个高处,如同暗夜中的鹰隼,为了守护这座城市的万千灯火,而将自身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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