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引路的黑影,身形瘦小,动作却异常敏捷,在黑暗中穿梭,如同无声的狸猫。他(或她)对宫中的路径极为熟悉,专拣人迹罕至的小道、僻静的宫墙夹缝,甚至是早已弃用的、堆满杂物的旧宫道穿行。风声呜咽,掠过枯枝,将他们的脚步声完美掩盖。
安陵容裹紧斗篷,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也踏在自己急促的心跳上。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是寿康宫,还是别的地方?太后的人,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接”她?今夜之后,等待她的,是生路,还是……不归路?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荒草蔓生的废园,前方出现一道极为隐蔽的、被藤蔓遮掩了大半的侧门。黑影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然后伸出手,用一种特殊的节奏,轻轻叩击斑驳的木门。
“笃、笃、笃笃笃……”
三长三短,带着特定的韵律。
木门“吱呀”一声,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一个年老的嬷嬷探出头来,目光锐利地扫过黑影和安陵容,随即让开身子。黑影对安陵容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退后一步,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安陵容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
门内,是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夹道,两侧是高耸的宫墙,月光被挡在外,只有远处一盏微弱的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昏黄、晃动、不真实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霉味和香火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药和衰老气息的沉郁。
这里,并非寿康宫正殿。安陵容心中了然。太后选择这样一个隐秘之地召见,谈话的内容,绝非凡俗。
引路的嬷嬷在前,步履无声。安陵容跟在后,心跳如鼓。夹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寂静。终于,前方出现一道虚掩的朱漆小门,门内透出一点柔和的光亮。
嬷嬷停步,推开小门,躬身,做了一个无声的、请进的手势。
安陵容定了定神,迈步而入。
门内,是一间狭小、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的静室。正中供着一尊小小的、慈眉善目的白玉观音像,像前青烟袅袅,一盏长明灯静静燃烧,散发出清冽的檀香。室内唯一的摆设,是一张紫檀木的禅床,床上铺着半旧的青色蒲团,太后乌拉那拉氏,此刻正端坐其上,闭目捻着佛珠。她穿着一身最寻常的深褐色缁衣,未施脂粉,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固定。卸去了凤冠霞帔的威仪,此刻的太后,更像一位久居庵堂、看破红尘的老尼,唯有眉宇间那抹经年累月沉淀下的、不怒自威的沉静,昭示着她非同寻常的身份。
静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佛珠轻轻碰撞的脆响,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臣妾,叩见太后娘娘,太后万福金安。”安陵容跪下,行大礼。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回响。
太后没有睁眼,捻动佛珠的手指也未停。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平淡,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哀家记得,你上次来时,说,有要事陈情,关乎社稷安危,皇家血脉。”
“是。”安陵容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现在,你可以说了。”太后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似寻常老人那般浑浊,反而异常清明,锐利如鹰隼,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落在安陵容的头顶,让她感觉无所遁形。
安陵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太后的眼睛,不再掩饰,不再伪装,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回太后娘娘,臣妾……并无身孕。”
“哐当”一声轻响,是太后手中的佛珠串落在了蒲团上。静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那盏长明灯的烛火,猛地摇晃了一下。
太后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无比,直直刺入安陵容的眼底,那里面没有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你可知,欺君之罪,当如何论处?”
“臣妾知道。千刀万剐,诛灭九族。”安陵容的声音很稳,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平静,“但臣妾,别无选择。若不如此,臣妾活不到今日。若不如此,臣妾无法将今日之事,带到太后面前。”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冰冷而审视,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的分量。
“说下去。”半晌,太后才缓缓道,重新捡起佛珠,捻动。
安陵容定了定神,从入宫前夜与皇帝的“偶遇”开始,到那枚诡异的香囊,到皇帝的晋封,到她假孕自保,再到甄嬛中毒、华妃、丽嫔、颂芝之死,再到梅林遇刺、冷宫惊魂、前朝玉佩图谱、流朱之死、五阿哥“意外”……她将自己所知、所疑、所经历的,除了那枚“摄魂玉”实物本身,几乎和盘托出。她重点描述了皇帝的异常,那香囊的诡异,那“牵机引”可能的邪术,以及种种迹象指向的、一个隐藏在深处、利用前朝邪物、意图操控皇帝、祸乱宫闱的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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