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掬起一捧热水,用力地、反复地搓洗着脸颊和双手。水温适中,洗去了污垢,也暂时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恐惧。她又脱掉身上那身破烂肮脏、浸满夏刈血迹的棉衣,将自己浸入准备好的浴桶中。温热的水包裹住冰冷的肌肤,带来一阵近乎疼痛的舒适感。
她洗了很久,直到皮肤发红,直到觉得似乎能将这一路的血腥、污秽、恐惧,都一并洗去。然后,她换上那套月白色的衣裙。衣服很合身,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料子柔软贴肤,是上好的江南棉缎。
坐在妆台前,她看着镜中那个洗净铅华、却依旧眉目如画、只是眼底深处沉淀了太多惊悸与沧桑的女子,怔怔出神。丫鬟悄无声息地进来,为她绞干头发,松松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一支素银簪子。
镜中的人,熟悉又陌生。少了宫中的娇饰与心机,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苍白与沉静,但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属于世家女子(即使没落)的清冷与倔强,却依旧隐约可见。
刚收拾停当,门外传来通传,大夫来了。
来的是个留着三缕长须、面容清癯的老者,提着药箱,神态平和。他为安陵容诊了脉,又看了看她身上几处擦伤和淤青(主要是摔跌所致),开了些安神压惊、活血化瘀的汤药,嘱咐好生休息,便告辞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多问一句。
大夫刚走,那名严肃的嬷嬷又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红漆食盒。
“姑娘想必饿了,先用些点心垫垫。夫人晚些时候,或许会传见姑娘。”嬷嬷将食盒放在桌上,里面是几样制作精巧、香气诱人的点心,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安陵容看着那些精致的吃食,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却没有丝毫胃口。她抬起头,看着那嬷嬷,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嬷嬷,请问……与我一同来的那位……伤势如何?他现在何处?”
嬷嬷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那位爷的伤势,自有大夫全力救治,姑娘不必忧心。他人在前院‘回春堂’,有专人照料。”
“我……我能去看看他吗?”安陵容急切地问。
“夫人未有吩咐,姑娘还是在此静候为宜。”嬷嬷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再次将门带上。
安陵容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这是变相的软禁。夏刈被隔离在前院,她见不到。而这府里的主人——那位神秘的紫衣贵妇,显然掌控着一切。
她强迫自己吃了几口点心和粥,食不知味。时间在等待中,变得异常缓慢而煎熬。她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几株红梅,思绪纷乱。
夏刈能挺过来吗?那支箭,那些伤口……老曹头不在,这里的大夫,能救得了他吗?
那位贵妇,究竟想做什么?她看起来,不像是太后的人。太后若要抓他们,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更不会给她这般待遇。难道,是另一股势力?是敌是友?
还有赵黑塔那些人,被带去了哪里?会不会供出什么?
无数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她就像一只被困在精美琉璃罩中的飞蛾,看得见外面的光,却触不到,也飞不出去,只能焦灼地等待着,那执掌罩子之人的下一步动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丫鬟进来点上了灯烛,又默默退下。晚膳比午间的点心更加丰盛,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皆是上品。但安陵容只勉强动了几筷子。
就在她以为今日不会再有动静,准备在忐忑中度过这第一个囚禁之夜时,院外传来了脚步声。
是那个严肃的嬷嬷。
“姑娘,夫人有请。”
终于来了。
安陵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襟,跟着嬷嬷,走出了静心斋。
夜色已浓,庄园内廊庑重重,灯火通明,却安静得有些异样。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光滑如镜的青石路面上回响。穿过了几道月亮门,走过一条长长的、两侧植着修竹的游廊,最终,来到了一座灯火最盛、气势最为恢宏的主院前。
院门上悬着匾额,“澄怀园”三个大字,铁画银钩,隐隐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嬷嬷在院门前停下,侧身道:“姑娘,请。夫人在花厅等候。”
安陵容定了定神,迈步走进了澄怀园。
园内比外面更加温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悠远、似兰非兰的奇异冷香。正中的花厅,门窗敞开,里面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她一步步走上台阶,走进花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厅中铺设的厚厚的、图案繁复的波斯地毯。然后,是两侧侍立的、悄无声息的丫鬟。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花厅正中,那张铺着白虎皮、背后是巨大水墨山水的紫檀木罗汉床上。
那位白日里只惊鸿一瞥的紫衣贵妇,此刻,正斜倚在罗汉床上。
她已褪去了斗篷,穿着一身家常的深紫色缂丝缠枝莲纹长袄,外罩一件玄色绣金线云纹的比甲,乌鸦鸦的头发梳成一个简洁利落的圆髻,只簪着一支通体碧绿、水头极足的翡翠凤头簪,耳上坠着同色的翡翠滴珠。脸上薄施脂粉,眉如远山,目若寒星,鼻梁挺直,唇色依旧极淡。灯光下,她的面容完全展露出来——大约三十许人,保养得极好,肌肤白皙紧致,看不出丝毫岁月的痕迹,但眉眼间那股沉淀下来的、久经风浪的冷静与威仪,以及一种近乎刻骨的、冰冷的美丽,却让人不敢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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