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暂且歇息,开船还有些时候。奴婢去吩咐人送热水和吃食来。”李婆子安顿好,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舱门。但安陵容能听到,她和王婆子并未走远,似乎就在门外不远处低声说着什么。
囚笼,从陆地上的小院,换到了水上的船舱。看守,也从沉默的仆妇,换成了这两个看似周到、实则监视的婆子。
安陵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繁忙的运河景象。这就是连接南北、流淌了无数财富、权力、阴谋与生死的京杭大运河。多少人沿着它荣归故里,多少人沿着它背井离乡,又有多少人,像她和夏刈一样,沿着它亡命天涯,前途未卜。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船身微微一震。缆绳被解开,船帆缓缓升起,借助着风力,庞大的“安济号”开始笨拙地调转船头,离开喧嚣的码头,驶入主航道。
济南城的轮廓,在视线中渐渐后退,变小,最终与灰白的天际线融为一体。取而代之的,是两岸冬日萧瑟的田野、光秃秃的树林、零星的村落,以及偶尔掠过视野的、其他船只的帆影。
南下,真正开始了。
最初的几日,航行还算平稳。运河水流缓慢,船只顺风顺水,每日能行数十里。安陵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舱房里,偶尔在风小日暖时,由李、王二位婆子“陪着”,到甲板上略站片刻,透透气。她谨记夏刈的叮嘱,少言寡行,对谁都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带着疏离的客气与柔弱。李婆子几次试图与她攀谈,打听些“家乡何处”、“夫君何在”、“南下所为何事”之类的闲话,都被她以“体弱精神不济”、“夫君在南方经营”、“只是回娘家省亲”等语,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她留心观察着船上的人。除了她们主仆三人,这艘“安济号”上还载着约莫二十余名旅客。有南下赴任的微末小官,有回乡省亲的商贾家眷,有投亲靠友的落魄书生,也有几个行踪低调、目的不明的单身客人。船上的水手和护卫,约莫有十几人,除了船老大和几个头目,大多沉默寡言,只顾干活。
那位黑瘦的船老大,人称“赵把头”,似乎在这条水路上颇有些名头,与沿途关卡税吏都相熟,通关时往往几句话、递上些“常例”,便能顺利放行。他对船上的客人,谈不上多热情,但该尽的职责倒也周全。只是安陵容偶尔几次与他目光交汇,总觉得他那双精明的三角眼里,似乎藏着些别的东西,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她也将沿途停靠的码头一一记在心里:出济南后的第一夜,停靠在张秋镇;第二日过东昌府(聊城)未停;第三日下午,在临清州补充了淡水和给养,停留了约莫一个时辰;第四日,过了德州,进入直隶地界,夜泊在一个叫郑家口的小码头。
每晚泊船,李、王二婆子必定有一人守在舱门外,美其名曰“伺候”,实则监视。安陵容知道自己暂时无法脱身,只能隐忍。她将所有见闻暗记于心,默默计算着与夏刈那艘“货船”可能拉开的距离,也祈祷着,他一切平安。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进入直隶地界的第二日中午,船只行至一段河道相对宽阔、两岸芦苇丛生的水域。冬日的芦苇早已枯黄,在寒风中瑟瑟作响,形成大片天然的、足以隐藏许多秘密的屏障。
安陵容正在舱中小憩,忽然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惊醒。甲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呼喝声,以及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响!紧接着,船身猛地一晃,似乎被什么重重地撞了一下!
“有水匪!”
“拦住他们!”
“保护货物和女眷!”
惊恐的呼喊、兵刃交击的闷响、惨叫声、落水声……瞬间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也撕裂了运河表面那层虚假的太平!
安陵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水匪?劫船?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冲到窗边,透过窗棂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三艘窄长低矮、船头包着铁皮的快艇,不知何时从茂密的芦苇荡中如箭般射出,从不同方向,死死缠住了体型笨重的“安济号”!快艇上,站着十余名手持刀枪、弓箭、面色凶狠的彪形大汉,口中发出怪啸,正奋力将带着铁钩的挠钩抛上“安济号”的船舷,试图强行登船!
“安济号”上的水手和护卫,显然也非易于之辈,在短暂的惊慌后,立刻在赵把头的呼喝下组织起抵抗。弓箭手占据制高点向下攒射,持刀护卫则守在船舷,与试图攀爬而上的水匪搏杀。一时间,箭矢破空,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旅客们则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嚎声、男人的怒骂和恐惧的祈祷声,混杂在血腥的厮杀声中,令人心胆俱裂。不少人惊慌失措地在甲板上乱跑,反而挡住了护卫的防线,甚至有人被流矢射中,惨叫着倒地。
安陵容紧紧抓着窗棂,指甲深深掐入木缝。她看到李婆子和王婆子也出现在了甲板上,两人手中竟也各自握着一把短刀,背靠着背,护在通往二楼舱房的楼梯口,眼神警惕而凶狠,与平日那副恭顺模样判若两人!她们果然不是普通的仆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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