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林氏的府邸,并不在喧闹的市井之中,而是坐落于城东一片依山傍水的清幽之地。高墙深院,飞檐斗拱,门前石狮肃穆,往来仆役虽步履轻快,却无一人高声喧哗,处处透着一股百年世家沉淀下来的底蕴与规矩。
云湛跟在引路的仆役身后,行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径上,目光平静地扫过沿途的亭台楼阁、曲径回廊。与他那简陋的小院相比,这里无疑是另一个世界,繁华,精致,却也如同迷宫,暗藏机锋。
林薇薇在花厅接见了他。
今日她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少了几分巡视盐场时的清冷,多了几分居家的柔美,但那双眸子里的聪慧与审度却丝毫未减。她并未坐在主位,而是与云湛分宾主坐于窗下的紫檀木椅上,中间隔着一张摆放着茶具的小几。
“云先生在此处住得可还习惯?”林薇薇亲手执起白瓷茶壶,为云湛斟了一杯清茶,动作优雅自然。
“劳小姐挂心,一切甚好。”云湛微微欠身,双手接过茶杯。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习惯便好。”林薇薇浅浅一笑,“先生大才,屈就客卿,实是薇薇思虑不周。只是林家规矩如此,骤然授予高位,恐惹非议,反而不美。还望先生体谅。”
她话语诚恳,既表达了重视,也点明了林家的复杂局面。
“小姐言重了。”云湛放下茶杯,神色平静,“云某蒙小姐搭救,脱离苦海,已感激不尽。客卿之位,正合我意,可专心技艺,免受俗务纷扰。”
林薇薇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她喜欢聪明人,更喜欢识时务的聪明人。
“先生能如此想,那是最好。”她顿了顿,转入正题,“不知先生对改良我林家名下盐场工艺,有何初步设想?苦水营‘雪盐’之效,令人惊叹,若能推广,于国于民,皆是大善。”
云湛早有准备,沉吟片刻,道:“苦水营之法,乃因地制宜,取其简便。若要系统改良,需先厘清各盐场卤水成分、现有工艺、灶具形制、燃料来源等诸多细节,方能对症下药。譬如,卤水中苦味来源不一,或需不同药剂处理;灶具传热效率低下,或可改进结构,节省柴薪……”
他没有立刻抛出惊天动地的方案,而是提出了一个系统性的调研和改进思路,显得稳重而务实。
林薇薇听得频频点头,这正是她所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一两个“秘法”的匠人,而是一个能够从根源上发现问题、系统提升的大家。
两人就盐业改良的方向又探讨了片刻,气氛颇为融洽。
然而,这份融洽并未持续太久。
“小姐正在会客,你们不能进去……”厅外传来侍女有些焦急的劝阻声。
“哼,什么贵客,需要小姐亲自接见这许久?莫非是我林家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等竟不知晓?”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
帘栊一动,三人未经通传,便径直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绸缎直裰,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面色红润,眼神却有些浮滑,正是林家负责部分盐运事务的管事,林世荣,按辈分算是林薇薇的远房堂叔。
他身后跟着两人,一个身着青色儒衫,面容清瘦,是三少爷林文柏的门客,姓孙;另一个则是身材高壮、肤色黝黑的汉子,是盐场那边的老师傅,人称杜大灶。
这三人一进来,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了云湛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审视,以及深深的怀疑。
林薇薇眉头微蹙,放下茶杯,语气淡了几分:“世荣叔,孙先生,杜师傅,你们有何要事?”
林世荣打了个哈哈,目光却在云湛那身普通的细布长衫和略显苍白(伤势未完全复原)的脸上扫过,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小姐从苦水营请回了一位了不得的高人,弄出了什么‘雪盐’,我等好奇,特来拜见。想必,就是这位先生了?”
他特意加重了“苦水营”和“高人”几个字,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那孙先生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阴阳怪气地接口:“是啊,能让我家小姐如此看重,想必是师承名门,家学渊源吧?不知先生此前在何处高就?”他这是在探云湛的底细,一个盐奴,能有什么来历?
杜大灶则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制盐靠的是实打实的手艺和经验!有些取巧的法子,一时侥幸或许可行,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更别说推广各场了!小姐莫要被些花架子蒙蔽了。”
一时间,花厅内充满了火药味。
云湛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仿佛那青瓷花纹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对扑面而来的恶意恍若未闻。
林薇薇脸色沉了下来,刚要开口,云湛却轻轻放下了茶杯。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那三道不友善的视线,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礼貌的弧度。
“云某不才,并无师承,此前……确在苦水营效力。”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至于‘雪盐’是否取巧,杜师傅若有疑虑,不妨寻些苦水营旧日所出之盐,与‘雪盐’并列,请在场诸位,乃至城中百姓品评一二。事实如何,自有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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