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家的策略悄然铺开。明面上,广州城的糖市似乎恢复了短暂的平静,“云记糖霜”依然只在最顶层的圈子里小范围流通,价格坚挺,一罐难求。暗地里,几股无形的力量,却如同蛛网般,开始向着城西糖坊和云湛本人缠绕而来。
这日傍晚,秋雨绵绵,将糖坊笼罩在一片迷蒙水汽之中。云湛刚刚结束对一批新烧制“黑骨”炭粉的检验,回到自己在糖坊角落辟出的那间简陋书房兼居室。窗外雨打芭蕉,淅淅沥沥,他正就着油灯翻阅这几日赵德柱送来的、关于原料收购和潜在销路的简报,眉头微锁,思考着如何进一步拓展甘蔗来源,以应对日益增长的“糖霜”试产需求。
忽闻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夹杂着女子的啜泣和赵德柱压低声音的询问。
云湛搁下简报,起身走到门边。只见糖坊简陋的木栅院门外,昏黄的灯笼光下,赵德柱带着两名护院,正拦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着一袭被雨水打湿半边的素色襦裙,身形纤细窈窕,乌发如云,只用一根朴素木簪绾着,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面颊上,更添几分楚楚可怜。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青布包袱,似乎已湿透,雨水顺着她的下颌和衣角不断滴落,在脚下积起一小片水渍。
虽衣衫简素,雨夜狼狈,却难掩其出众的容貌。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鼻梁秀挺,唇色因寒冷而略显苍白,此刻正微微颤抖,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怎么回事?”云湛推开房门,出声问道。
赵德柱闻声回头,连忙小跑过来,低声道:“先生,这姑娘突然在坊外晕倒,被巡夜的兄弟发现。醒来后自称姓苏,名婉娘,说是江南人士,随叔父来岭南经商,不料途中遭遇水匪,叔父遇害,货船被劫,她侥幸逃出,流落至此。无处可去,又冷又饿,晕倒在路边。兄弟们看她可怜,又是女子,便……便先扶到门房避雨。可她醒了就要走,说是怕打扰我们,可这黑灯瞎火,雨又大,她一个弱女子……”
赵德柱说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他固然有同情心,但糖坊重地,规矩森严,尤其是云湛立下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的铁律。这女子来历不明,他不敢擅自做主。
云湛目光落在那个自称苏婉娘的女子身上。她似乎听到了云湛的声音,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望过来,那眼神纯净中带着惊惶,如同受惊的小鹿,怯生生地,却又努力想保持一丝镇定,朝着云湛的方向盈盈一拜,声音细弱如蚊蚋,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口音:“小女子苏婉娘,惊扰贵地,实非所愿。谢过诸位恩公搭救。雨势稍缓,婉娘便自行离去,不敢叨扰。”
说罢,她又微微咳嗽了两声,单薄的身子在水汽寒风中轻轻颤抖,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
雨夜、落难、孤女、美貌、才情(从言谈举止看,不像普通民女)……种种元素组合在一起,像极了话本里英雄救美的桥段。若是一般男子,尤其是一些自命风流的文人雅士,见此情景,恐怕早已心生怜惜,忙不迭地请入内奉茶更衣了。
然而,云湛的心,却在看到这女子的瞬间,便沉静下来,甚至升起一丝本能的警惕。
太巧了。
糖坊位置虽不算绝对隐秘,但也并非通衢大道。一个刚从水匪手中逃脱、惊魂未定的落难女子,在雨夜中慌不择路,偏偏晕倒在守卫森严的糖坊门外?而且,看她虽然狼狈,但发髻并未完全散乱,脸上虽有泪痕雨水,皮肤却依旧白皙细腻,不像是长期奔波或受过太多苦楚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她那双眼眸,看似惊恐无助,但深处却异常清明,甚至在她低头垂泪的瞬间,云湛似乎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与其楚楚可怜外表不符的冷静打量。
长孙家刚定下策略不久,就有这样一位“落难才女”送上门来?
云湛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淡淡道:“原来如此。姑娘遭遇,令人同情。只是我这作坊皆是粗莽工匠,不便留客。德柱,取些干净衣物,再包些干粮银钱给这位姑娘,另派两个稳妥人,护送她去城中慈幼局或寻家干净客栈安置。务必确保姑娘安全。”
他没有邀请入内,也没有过多盘问,只是提供最基础、也最不会惹人非议的帮助,同时明确要派人“护送”离开,实际上也是监视其动向。
那苏婉娘闻言,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外,随即被更浓的哀戚覆盖,再次盈盈下拜,声音带着哽咽:“恩公大德,婉娘没齿难忘。只是……婉娘如今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恐难偿付客栈之资,亦不敢再劳动恩公手下。但求一檐避雨,待天明雨住,自会离去,绝不敢多做停留。” 她抬起头,泪光点点,看向云湛,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婉娘……婉娘略通文墨,也懂些算账理帛,若恩公不弃,坊中可有抄写、缝补之类的轻省活计?婉娘愿做工抵偿食宿,只求一安身之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