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云府时,云湛正在后园技研坊里,与两位从岭南调来的核心玻璃匠人,调试一套新的、用于尝试烧制更大面积平板玻璃的简易“浇铸”装置。林薇薇匆匆进来,面色凝重地转述了外面的传闻。
两位岭南匠人一听,顿时急了。
“先生,不能应战!那鲁寿山名声太大,在京城根基深厚,摆明了是要用他的名望压我们!”
“是啊,他们定的规矩,肯定偏向传统琉璃!我们的玻璃路子跟他们不一样,比什么?怎么比?”
“万一输了,咱们‘云记’玻璃的名声可就毁了!”
云湛洗净手上的油污,擦干,神色平静地听着。
赵德柱也闻讯赶来,沉声道:“先生,这明显是有人怂恿!想用这种法子挫咱们的锐气!要不,俺带人去找那鲁老头‘理论理论’?”
“不可。”云湛摆手制止,“鲁寿山是明着挑战,用的是‘技艺切磋’的名义,占据了‘维护传统’的道德高地。我们若用强,或避而不战,反而显得心虚、技不如人,正中了对方下怀。舆论会更不利。”
他走到窗边,望着坊内跳跃的炉火,缓缓道:“这场挑战,看似突如其来,实则是我们锋芒太露,必然要面对的传统阻力。琉璃行当,或者说许多手工业行当,都是封闭而保守的圈子。我们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舒适区,动摇了他们的权威和利益。鲁寿山作为行业领袖,站出来挑战,既是维护自身地位,也是替整个行当发声。”
“那我们……”林薇薇担忧地看着他。
“战书已下,众目睽睽,避无可避。”云湛转过身,眼中并无畏惧,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光芒,“既然他们要比‘琉璃烧制之道’,那便比。不过,规矩不能全由他们定。”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薇薇,以我的名义,给‘宝光阁’鲁大师回帖。就说,云某后学末进,蒙鲁大师不弃,邀约切磋,荣幸之至。然琉璃之道,博大精深,各有擅场。传统琉璃,色彩瑰丽,工艺繁复,云某深为敬佩。然云某所研,乃取‘澄澈透亮’、‘平整如镜’一路,与传统侧重不同。若要比试,不妨各自展示最得意之技艺,由德高望重之评判,观者公论,一较优劣,如何?”
他这是要将“比试”的定义拓宽,不是简单的“对擂”,而是“各展所长”的“展示切磋”,既尊重了对方,也为自己擅长的领域争取了空间。
“同时,”云湛继续道,“放出风声,就说‘云记’尊重一切匠心技艺,无论新旧。此次与鲁大师切磋,意在交流互鉴,共同推动琉璃(玻璃)技艺进步。无论胜负,皆愿捐资设立‘琉璃匠心奖’,奖励每年在琉璃(包括玻璃)技艺上有创新突破的匠人,不限门派。”
这一手,是再次拔高姿态,将一场可能充满火药味的对决,包装成“行业交流盛事”和“推动技艺发展”的善举,既能争取中立者的好感,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分化对手阵营中不那么极端的人。
“另外,”云湛看向赵德柱,“赵大哥,比试的场地、安全、评判人选,我们要主动参与商定。场地最好选在公开、开阔之处,如某处皇家苑囿外围广场或大型酒楼前的空地,便于百姓围观,也防止有人做手脚。评判人选,除了琉璃行会的老师傅,最好能请到工部将作监的官员、甚至……看看能否通过齐王府或王昶他们的关系,请一两位对器物有研究的清流名士或闲散宗室。务必确保公正,至少表面公正。”
林薇薇和赵德柱领命,立刻分头去办。
回帖送到“宝光阁”,鲁寿山看到云湛不卑不亢、却又暗含机锋的回应,尤其是“各展所长”和“捐资设奖”的提议,眉头紧皱。他本意是想用自己最擅长的传统琉璃工艺(如复杂套色、仿玉、内画等),在众目睽睽下碾压云湛那“单调”的玻璃,逼其认输。但云湛将比试定义为“展示”,并抬出“推动技艺”的大旗,让他难以拒绝,否则就显得自己气量狭小、固步自封。
最终,在多方(包括一些闻讯而来、觉得此事有趣也想看热闹的权贵)的撮合下,双方约定:五日后,于皇城西侧、临近西市的“万宝楼”前开阔广场公开比试。双方各展三项技艺,由五位评判共同裁定高下。评判人选包括:琉璃行会两位资深匠师、工部将作监一位员外郎、致仕的前翰林院学士(以博学清雅闻名)、以及一位好器物的老郡王。比试内容,须提前一日知会对方及评判,但具体做法保密。
消息传出,全城轰动。万宝楼前的摊位被提前数日预订一空,附近酒楼的雅间价格翻了几倍。人们翘首以盼,这场关乎“传统”与“新奇”、“匠心”与“奇技”的巅峰对决。
云湛站在技研坊中,望着炉火中逐渐融化的、越来越纯净的玻璃液,眼神沉静。
这场比试,避不开,那就正面迎上。
他要让所有人看看,来自现代知识的“澄澈”与“精确”,与这个时代积淀的“瑰丽”与“匠心”,究竟孰高孰低?或许,本无高下,只是道路不同。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赢。
不仅要赢技艺,更要赢人心,赢得未来玻璃(乃至更广义的“新工匠”)在这个时代生存与发展的空间。
炉火正旺,映亮了他坚毅的侧脸。
五日后,万宝楼前,风云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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