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兔,”老马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我晌午就走。回城。”
说完,他不再言语,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将那半扇窗户,缓缓地、无声地关上了。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窗内窗外两个世界。
那声窗户关上的轻响,像是一个信号,打破了院子里死水般的寂静。
李月儿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那声音刺醒了。空洞灰败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点微弱却更加尖锐的东西——那是彻底认清现实后的冰冷与决绝。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哭,也不再喊,只是挺直了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脊背,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残余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股狠劲,擦得脸颊都有些发红。然后,她猛地转过身,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踉跄着冲出了敞开的院门,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奔去。脚步凌乱而急促,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虚浮,背影消失在清晨尚未散尽的薄雾里,只留下一个仓皇逃窜的剪影。
院门口围观的几个婆娘互相交换着眼神,压低了嗓子嗡嗡议论起来。
“老天爷……听见没?老马有老婆!”
“啧啧啧,守兔这办的叫啥事!月儿的脸可往哪搁……”
“这下可好,丢人丢大发了!月儿怕是真没脸活了……”
“我看守兔也是好心办坏事,可这……唉,这叫啥事啊!”
“散了散了,别看了,都回家去!”
议论声像一群恼人的苍蝇,嗡嗡地钻进李守兔的耳朵。他僵立在原地,脸色由猪肝般的酱紫褪成一片死灰。李月儿那决绝逃离的背影,像一把烧红的锥子,深深扎进他的眼睛。院门口那些压低的议论和复杂的目光,更是让他感觉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每一寸皮肤都在被无形的针扎着,火辣辣地疼。
他猛地一跺脚,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朝着院门口那几个还在探头探脑的婆娘吼道:“看啥看?!有啥好看的?!都散了!回家去!”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困兽般的暴躁和绝望。
婆娘们被他这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撇撇嘴,嘀嘀咕咕地散了。翠花和铁蛋也吓得缩了缩脖子,翠花眼圈红红的,显然也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怯生生地看着李守兔。
李守兔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吼完这一嗓子,那股虚张声势的力气也瞬间泄了。他像被抽掉了骨头,佝偻着背,失魂落魄地走进堂屋,一屁股跌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板凳上。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手指用力地插进头发里,恨不得把头皮都挠破。
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月儿嫂子……她最后看自己那一眼,冰冷空洞,像是看一个死人。他毁了她的名声,把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踩进了泥里。老马叔……自己竟然蠢到连人家有家室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是在帮忙!现在好了,老马叔也要走了,是被自己这荒唐透顶的“好心”给逼走的!翠花那死丫头的大嘴巴……全村都知道了!他李守兔以后在凹山村,还怎么做人?谁还会信他?
巨大的恐慌、无边无际的懊悔、还有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羞耻感,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透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在往下沉,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里,四周只有冰冷的嘲笑和鄙夷的目光。
不知道在板凳上坐了多久,直到日头升高,明晃晃的光线刺进堂屋,在地上投下清晰的窗格影子。西厢房那边传来细微的响动,是收拾东西的声音。那声音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李守兔紧绷的神经上。
他终于猛地站起身,像下了极大的决心,脚步沉重地蹭到西厢房门口。门虚掩着。他抬起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犹豫了几次,才轻轻敲了敲。
“……马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里面收拾东西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门被拉开了。
老马已经换上了一件半旧但干净的深灰色外套,脚边放着一个同样洗得发白的帆布旅行包,瘪瘪的,没多少东西。他手里还拿着那杆铜烟袋,但没点。看到李守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侧了侧身,示意他进来。
小小的厢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旧木头的味道。李守兔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等待审判的孩子,蹭了进去,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喉咙发紧。
“马叔……我……”他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您有家……我对不住您……更对不住月儿嫂子……”他语无伦次,懊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老马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最后几件叠好的旧衣服塞进旅行包,拉上了拉链。然后,他转过身,把那杆光亮的铜烟袋递到李守兔面前。
李守兔一愣,茫然地抬起头。
“拿着。”老马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留着吧。山里潮气重,我抽惯了城里的纸烟,这老伙计,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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