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星轩内,时间仿佛被凝滞的星辉拉长,每一缕光芒都承载着沉重的寂静与尚未结痂的伤痕。
星辉并非仅仅是照亮空间的光源,更像是具有实质的液体,缓慢流淌,拂过玉床边缘冰冷的雕花,漫过落尘僧袍下枯槁的身形,最终悄然渗入沉睡的陆云朵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试图安抚其下汹涌的暗流。
落尘的手,依旧覆在陆云朵的手背之上。
那只手,曾经能结出佛印,引动梵唱,此刻却虚弱得几乎透明,指尖冰凉,如同浸过寒潭的古玉。然而,就是这只手,传递出的并非纯粹的绝望或疏离,而是一种超越了恩怨、糅杂了无尽悲悯与同病相怜的复杂情愫。
他凝视着她沉睡的面容,那张曾因仇恨而扭曲、因痛苦而苍白的脸,此刻在星辉映照下,竟显露出几分稚嫩的轮廓。尤其是那微蹙的眉头,仿佛连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幽冥之力的侵蚀与过往梦魇的纠缠。
耳边回荡着她无意识溢出的呓语——“娘亲”。这两个字,像两根细针,轻轻刺入落尘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湖。
曾几何时,他亦是父母膝下的孩童,拥有过短暂却真实的温暖。那些被佛门清规压抑已久的、属于“落尘”而非“僧人”的尘封情感,在这声依赖的呼唤中,悄然松动。
恨意?在燃尽佛骨、修为尽废、目睹了更大悲剧的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和狭隘。
怨恨?当自身的命运也与眼前之人一样,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时,怨天尤人便成了最无力的呻吟。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被无辜卷入的受害者,也不再是高高在上试图点化执念的修行者。
他只是一个侥幸从命运巨轮下爬出的碎片,与身边这个被幽冥吞噬、在痛苦中挣扎的灵魂,共享着这片星辉下的方寸之地,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深切苍凉。这苍凉洗去了激烈的情绪,只剩下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
就在他心神恍惚,几乎要与这片星辉一同沉沦之际——
嗡……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轻鸣,自隔壁的回天星池方向荡开。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涟漪,如同最上等的琴弦被微风拨动后,空气中留下的无形震颤。这波动微弱得如同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呼吸,若有若无,但其本质却纯净到了极致,超越了世间绝大多数能量形态。
它不含丝毫杂质,没有星辉的磅礴,没有佛力的庄严,更没有幽冥之力的阴冷,只是纯粹的“净”,仿佛天地初开时第一滴清澈的露珠,或是亘古不变的皎洁月华最核心的一缕精华。
这缕纯净至极的气息,轻易穿透了静星轩的隔绝法阵,如同拥有生命般,轻柔地拂过落尘枯槁皲裂的心田。对于修为尽失、识海因记忆冲击而刺痛不已的落尘而言,这气息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迎来了一滴来自雪山之巅的甘霖,虽然无法滋润广袤的土地,无法弥补燃尽的佛骨本源,却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凉与宁静,短暂抚平了灵魂深处的焦灼与剧痛。
而对于沉睡中的陆云朵,这缕气息的影响更为显着。
“嗯……”
一声极其轻微,却与之前充满痛苦挣扎的呻吟截然不同的呓语,从她唇间溢出。那始终紧蹙的眉头,在这纯净气息持续的拂慰下,竟肉眼可见地微微舒展了一线。
她体内那沉寂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幽冥之力,如同被春日暖阳温柔照拂的坚冰表层,虽然没有立刻消融,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戾气,却极其细微地收敛了一丝。甚至,她皮肤下那些如同活物般蜿蜒的暗红色幽冥纹路,其色泽也似乎黯淡了微不可查的一分。
更令人惊奇的是,她在无意识中,身体微微侧转,朝着回天星池的方向,如同沙漠中渴求甘泉的旅人,或是黑暗中本能趋光的飞蛾,靠近了些许。原本极度戒备蜷缩的身体姿态,也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放松了一些。
落尘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陆云朵身上,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尽收眼底。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一系列微妙的变化,这些变化让他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陆云朵的双眼原本紧闭着,但此刻却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透露出一丝迷茫和困惑。她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仿佛在与某种力量进行着抗争。然而,在这无意识的状态下,她的脸上却流露出一种对那纯净气息的依赖和放松,这种表情是如此的自然,没有丝毫的做作。
落尘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心中暗自思忖,这绝非简单的压制或对抗,幽冥之力的暴戾在那份纯粹的“净”面前,竟然失去了攻击的欲望,反而像是被一种柔和的力量所安抚、所净化。
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暮昭阁主那句高深莫测的“契机”,以及白薇观星使那意味深长的暗示。这些话语在这一刻,以如此直观而震撼的方式得到了验证,让他对“无垢星魂”的神奇效果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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