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的熏香似乎也跟着变得清甜起来,合欢花的暖香混着昭昭发间淡淡的桂花油香气,缠缠绕绕地漫在空气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依旧沉稳,偶尔伴着马鬃上朱红绸带飘动的轻响,竟真生出了几分赴宴的闲逸。春桃悄悄抬眼,看向斜倚在软垫上的昭昭——少女正望着车窗缝隙透进的光斑出神,鬓边的点翠步摇轻轻晃动,珠玉声脆,眼底的清亮里藏着笃定,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痴傻的影子?她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马车在长公主府朱红大门前稳稳停住,乌木车轮碾过门前铺就的青石板,发出最后一声沉稳的“轱辘”轻响,便彻底静了下来。车夫勒住缰绳,喉间低喝一声,四匹骏马齐齐放缓蹄步,鬃毛上系着的朱红绸带轻轻垂落,扫过油亮的鞍鞯——那鞍鞯上绣着的狮纹徽记,在日光下泛着银白光泽,与长公主府门前的鎏金兽首门环遥相呼应,既透着将军府的威严,又不失赴宴的恭谨。
春桃搭着车帘内侧的锦绳,轻轻将帘幕掀开一角,霎时间,门外的喧嚣便如潮水般漫了进来。丝竹声是从府内庭院传来的,琵琶拨得婉转,笛子吹得清亮,间或混着古筝的悠远,织成一曲靡丽的春日乐章;笑语声此起彼伏,贵女们的娇嗔、公子们的朗笑、仆从们的轻语,缠缠绕绕地飘在半空;还有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绫罗绸缎相触,伴着珠玉碰撞的脆响,成了乐章最灵动的伴奏。更有庭院里牡丹盛放的甜香,浓而不腻,混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茶香,顺着敞开的车帘钻进来,酿出满溢的春日热闹,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而温润。
昭昭拢了拢烟霞色的裙摆,指尖拂过裙边绣着的缠枝莲银纹,待春桃扶着她的手臂,才踩着仆从早已搭好的锦垫下车。那锦垫是长公主府特意备下的,明黄色缎面绣着缠枝牡丹,软乎乎的踩着像陷进云端,恰好护住了她脚上绣着海棠花的软底鞋。
刚站稳脚跟,周遭的声响便陡然滞了半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原本三三两两聚在门侧闲谈的贵女们齐齐住了口,手中的团扇停在半空,扇面上的仕女图都忘了晃动;鬓边的点翠步摇、珍珠流苏也凝在耳际,连最活泼的那几位,此刻都张着嘴,忘了合拢。廊下站着的公子哥们更是收了说笑,手中的折扇“唰”地合起,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昭昭身上,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有刚饮过半盏茶的,茶盏停在唇边,茶水顺着杯沿滑下都未曾察觉;有正与同伴低语的,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只留下错愕的神情。
今日赴宴的阵容远比寻常赏花宴隆重:京中各府未出阁的贵女几乎全员到齐,从镇国公府那位以才情闻名的嫡女,到吏部尚书家爱舞剑的小姐,个个身着华服,珠翠环绕;更来了不少皇亲国戚与世家儿郎,有先帝胞弟的庶子,有手握漕运大权的程家公子,还有在翰林院任职的年轻翰林——谁都清楚,丽贵妃借着“赏牡丹”的由头设宴,实则是为京中适龄男女搭了个隐晦的相亲台子。不少儿郎正是冲着“选心意姑娘”而来,出发前还对着铜镜细细整理衣饰,想着在席间寻一位容貌才情兼备的佳人,此刻却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少女摄去了心神,眼底的惊艳藏都藏不住,连原本的盘算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阳光斜照在昭昭身上,烟霞色的云锦襦裙被镀上一层柔光,裙摆上用金线绣就的海棠花仿佛活了过来,花瓣边缘闪着细碎的金光,中层缀着的珍珠像沾了晨露,花蕊处的红宝石更是亮得夺目。腰间的鹅黄宫绦轻轻垂落,坠着的粉玉暖玉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与鬓边点翠嵌珠步摇相撞,发出“叮咚”的脆响,清越得像山涧泉水。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春日里破土的新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韧劲;眉眼清亮,像刚被山泉洗过的黑葡萄,瞳仁里映着门前的朱红与牡丹的艳粉,顾盼间自有一番灵动。额间那片极淡的桃花形花钿,恰好掩去幼时的浅痕,添了几分娇憨,笑时梨涡浅浅,不笑时又带着几分沉静的气度。
关于明慧郡主阮昭昭清醒的消息,早几日便如春风般刮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里说书先生刚敲响醒木,一句“将军府郡主神智归位”便能引来满座侧目;酒肆中贩夫走卒碰杯时,也会凑在一起念叨“听说那傻郡主如今能说会道了”;连深宅大院里的婆子们择菜时,都要把“阮家丫头摔泥坑”的旧闻翻出来,再添几句“许是大难不死有后福”的揣测。可流言终究是流言,像隔了层毛玻璃看景,模糊不清,终究抵不过“百闻不如一见”的真切。
往日里,人们提起阮昭昭,脑海里的画像几乎是刻死的:要么是春日里被人哄着追绑了铜铃的纸鸢,跑得发髻散乱,裙摆沾着草叶与泥点,笑得傻气;要么是秋日里被诱着跳进盛满桂花酿的大缸,赤着脚沉在缸底,咕噜噜吐着泡泡,满头桂花像撒了把碎星;更有冬日里站在雪地当“灯柱”,睫毛结着冰碴,却还死死护着胳膊上的灯笼,模样可怜又滑稽。谁也未曾想过,那层“痴傻”的蒙尘褪去后,藏着的竟是这般惊为天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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