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时,马车缓缓停稳,车外传来宫女屈膝问安的轻响。昭昭瞬间清醒过来,刚压下去的起床气又散了些——既已到了皇后的地界,再怎么困倦,也得把那点小性子收起来,免得落了话柄。她抬手理了理衣襟上绣的缠枝莲纹,见母亲已扶着车壁准备起身,便连忙伸手,轻轻托住了母亲的手肘,踩着车旁的小凳下车,寒风裹着宫苑里各种花草的冷香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素色披风。抬眼望去,坤宁宫的朱红宫门敞开着,廊下的宫灯还未熄灭,暖黄的光映着檐下悬着的鎏金铃铛,风一吹,便发出细碎的声响。
引路的宫女在前头屈膝:“夫人、郡主,娘娘在殿内候着。”
二人跟着宫女往里走,穿过栽满松柏的庭院,脚下的青石板被晨露打湿,泛着清冷的光。进了殿门,暖意瞬间裹住周身,殿内燃着上好的瑞脑香,烟气从鎏金大鼎的兽首口中缓缓溢出,缠绕着梁上悬着的水晶灯,将殿内照得亮堂堂的。
皇后斜倚在铺着紫貂褥子的凤榻上,身上穿着绣着正红凤凰的常服,凤目微抬,见她们进来,只抬手示意:“免礼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沈兰君拉着昭昭,依旧规规矩矩屈膝行了半礼,声音恭谨:“臣妇携女昭昭,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圣安。”
“起来吧。”皇后指了指榻旁的两张梨花木椅,“坐。”又冲一旁的宫女扬声,“给沈夫人和郡主奉茶,用前些日子刚进贡的雨前龙井。”
宫女应了声,捧着茶盘上前,青瓷茶盏里的茶汤泛着淡绿,热气袅袅,带着龙井特有的清香。沈兰君接过茶盏,双手捧着,却没有喝,只放在膝前的小几上,目光始终落在皇后膝前的锦毯上,半点不与她对视——她深知,在皇后面前,多一分眼神接触,便多一分被试探的可能。
昭昭坐在母亲身侧的梨花木椅上,锦缎裙摆垂落在青砖地面,恰好遮住鞋尖。她垂着眼,目光落在鞋头那朵细绣的缠枝莲上——青线勾茎,粉线填瓣,连莲心的金线都绣得丝丝分明,是昨日夜里绣娘赶工缝上的。可此刻她半点赏玩的心思也无,只借着这低头的动作,悄悄平复着晨起的倦意,耳尖却始终留意着殿内的动静。耳听着皇后先开口寒暄:“张嬷嬷去传口谕时,听闻明慧郡主偶感风寒,今日瞧着气色倒好了些,想来是府里的汤药管用。”
沈兰君心中清明,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意,屈膝回话:“劳娘娘挂心,不过是前日夜昭昭读书,不小心受了点凉,算不上什么风寒。府里的大夫开了两副药,喝了便好了,倒是让娘娘惦记,臣妇实在过意不去。”
这话轻飘飘落下,昭昭却明显感觉到母亲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紧。她心里也明镜似的——她哪里是真的风寒。是一早接到坤宁宫的口谕时,母亲便拉着她在书房低声盘算,说皇后突然召她们入宫,怕是要提东宫的事,想借着“偶感风寒,需静养”的由头,拖上三五日,到时候两家就定下来了,就算是皇后也没办法了。
可谁料皇后早有后手。张嬷嬷在府里传完口谕,见母亲推说昭昭不适,当即就笑着补上一句:“娘娘说了,若是郡主身子不爽利,她这就传御医过去给郡主瞧诊,宫里的药材比府里齐全,也放心些。”这话堵得母亲再无推脱的余地——若是真让御医上门,一搭脉便知昭昭是装病,反倒落个“欺君”的嫌疑。
沈兰君当时只能笑着圆场,说昭昭只是偶感微凉,府里的大夫已经看过,开了两副药,想来今日便能好转,断不敢劳烦御医,更不敢耽误进宫给皇后请安。此刻听皇后旧事重提,沈兰君连忙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的思绪,放下茶盏时,脸上已堆起温和的笑意:“劳娘娘挂心,实在过意不去。前日夜里昭昭贪凉,臣妇也跟着受了点寒,好在府里的老大夫经验足,开的汤药喝了两剂,今日便清爽多了。本想着再养一日再来给娘娘请安,又怕误了娘娘的事,便赶紧过来了。”
沈兰君端坐于紫檀木椅上,身上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衬得她身姿愈发端庄,方才那番应对皇后的话,字句都似浸了温水,既没驳了皇后的颜面,又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回自身,连带着对皇后的恭敬都藏在语气里,挑不出半分错处。
昭昭坐在母亲身侧的小凳上,她垂着眼听着,余光却忍不住往主位瞟去——此刻皇后嘴角噙着的笑意,像是敷在脸上的一层薄霜,看着温和,那双丹凤眼却似淬了光的钩子,牢牢落在沈兰君身上,显然是听出了话里那几分绵里藏针的周旋,目光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昭昭今年也十六了吧?”皇后忽然收回目光,转向昭昭时,语气里的锐利淡了些,添了几分长辈的温和,“记得前几年太后的寿宴上,你还扎着双丫髻,跟在你母亲身后怯生生的,如今瞧着,倒比那时出落得更亭亭玉立了。”
昭昭闻言,忙敛了敛裙摆起身,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屈膝行礼时,发间的珍珠耳坠轻轻晃动。她声音清亮却不张扬,带着少女特有的柔和:“谢娘娘夸奖,臣女不过是寻常模样,怎当得娘娘这般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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