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执青瓷壶,盏沿微震,酒面澄澈如镜,映出她眼底未敛的潮意——不是软弱,而是长年持守大道者,于至恸处仍不溃堤的克制。
“寒碜谁呢!”林风霍然顿悟,铜铃嗡鸣不止,震得案上符纸簌簌微响。他掌势沉稳拍向秦王肩头,力道浑厚却不伤筋骨:“自家灶火煨的粥,还分主客?弟妹这话一出,我老林今夜怕真得裹着蓑衣睡马厩了!”言语粗豪,内里却是对礼法僭越的悄然消解。
龙无名却骤然敛笑。三指叩案,无声而笃定,节奏如三更更鼓,沉缓、肃穆、不容置疑。他抬眼望向雪嫣,瞳中星芒微炽,似有北斗隐现:“令嫒散逸之一魂、二魄,并未湮灭,尚在‘归墟镜渊’深处游弋。若以‘玄冥引魂灯’为渡世之舟,‘九转回春露’为溯流之桨,再辅以‘神之精血’为定锚之引——她或可循月华归返,重履尘世。”
“神之精血?!”秦王指节骤然收紧,青瓷杯壁应声迸出蛛网细纹,酒液自裂隙渗出,蜿蜒如血。
雪嫣已如离弦之矢掠至龙无名身前,十指紧扣其腕,力道凌厉而不失章法——那是太上长老亲手调教出的擒拿劲,寸寸透骨,却未伤经络。她指尖寒如玄冰,呼吸却灼热如焚:“何处可取?!求您明示……剜心取血,削寿折元,雪嫣无半分迟疑。”话至中途戛然而止。她猛然抬眸,撞入秦王灼灼如炬的目光之中,才惊觉失仪,即刻松手后退半步,额角沁汗,深深一揖,脊背挺直如松:“龙道友,恕雪嫣失态。情急之语,非为胁迫,实乃……不敢负此一线生机。”
龙无名缓缓舒展手腕,神色已无戏谑,唯余沉静:“嫂子放心,这副筋骨,经玄铁淬炼三百载,尚堪一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雪嫣颊边未干的泪痕,又停驻于秦王紧攥成拳、骨节泛白的手——那拳头里,攥着万里孤关的朔风,也攥着小院檐角的晨光。“此物在此。”他摊开掌心,一枚赤色晶石静卧其间,鸽卵大小,内里熔金奔涌,隐隐龙吟低徊,似有天地初开时的混沌之力在脉动。“只是——”他声音微沉,字字如凿,“若令嫒归来,秦兄可愿卸甲归庭,听她稚声唤一声‘爹’?亦或……仍要披坚执锐,赴那永无归期的边关绝域?”
庭院一时寂然。唯有檐角冰棱滴答,声如更漏。
秦王久久未语。良久,他忽而抬手,将半盏残酒徐徐倾入脚下青砖缝隙。酒液渗入地脉的刹那,满庭老梅枝干无风自动,簌簌抖落积雪,如碎玉纷扬,映着天光,凛冽而圣洁。他嗓音沙哑,似砺石磨过寒铁,却字字入地三分:“龙兄弟——此酒,我敬你。若她睁眼,秦砚此生,步不出此门半寸。”
龙无名颔首,未再多言。转身推开东厢雕花木门。门轴轻响,一缕沉香幽然逸出,清冽中蕴暖意,与窗外初春新雪的气息悄然交融,弥散于微寒空气之中——仿佛时间在此刻平息,等待一个被命运反复校准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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