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月涧观所在之处,香火青烟袅袅升起,在清透的阳光中勾勒出丝丝缕缕、盘旋上升的轨迹,带着檀香特有的沉静气息弥漫开来。三三两两的香客在古朴的院落里穿梭,有的在百年老槐树下聊天,有的则踏入肃穆的大殿,在神像前虔诚地跪拜。
还有几位扛着长焦相机的游客,被古观雪景吸引,正兴致勃勃地寻找着最佳角度,试图将青瓦白墙上的点点残雪、檐角铜铃映着蓝天的画面永远定格。观内建筑皆是青砖灰瓦,此刻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洁白,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檐下悬挂的黄铜风铃被微风吹拂,发出清脆悠远的叮咚声,如同梵音清唱,为这片静谧的山中古观平添几分禅意与沧桑。
后院一隅,远离了前殿香客的纷扰。一方古朴的青石圆桌旁,迟闲川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一件厚厚的白色羊羔绒外套里,只从领口处露出一小截标志性的靛青色道袍衣领,昭示着他观主的身份。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磨得发亮的乌木簪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略显苍白的脸颊。他整个人的姿势只能用“懒散”二字形容——几乎是“镶嵌”在冰冷的石凳里,背脊微弯,怀里像个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着一个印着咧嘴卡通小猫图案的热水袋。
他对面,小丫头阿普被老观士刘鹤山裹成了一个圆滚滚、只露出眼睛和小鼻子的小粽子。此刻,她正趴在冰冷的石桌上,握着一支粗短的彩色蜡笔,在一本摊开的大图画本上“挥毫泼墨”。乌溜溜的大眼睛因为全神贯注而微微瞪圆,小鼻子也因为用力而可爱地皱起。她正试图描绘后院远处那一小片被薄雪覆盖的山坡和点缀其间的几株青松。
“阿普,”迟闲川的声音带着冬日午后特有的、被阳光晒得骨头发酥的慵懒腔调,下巴朝远处扬了扬,“你看那松树的颜色,不是整片都那么绿的,树荫的地方会深一点,向阳的地方会浅一点。”他伸出手指,指尖隔着厚厚的衣料点了点画本上阿普涂得一片浓重的褐色区域,“喏,这里被你涂得像一块大石头墩子掉下来了,你得有深有浅,有明有暗才自然……”
阿普抬起小脑袋瓜,看看自己画本上那块浓墨重彩的“山坡”,又歪着小脑袋看看远处山坡上那层淡褐色枯草覆盖下的、若隐若现的浅灰土地轮廓,大眼睛里满是困惑,小嘴委屈地嘟囔:“可是小川叔叔,阿普想让它……嗯……结实一点!像鹤爷爷的蒲团一样结实!”
“噗,” 迟闲川忍不住笑出声,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下小姑娘冻得有点发红的小鼻尖,“结实可不是靠颜色堆出来的哦。”
他拿起一根赭石色的蜡笔,随意却带着章法地在阿普画的山坡轮廓边缘线上扫了几下,又轻又重,又实又虚,笔尖还在几个地方点戳出纹理,“喏,这样试试?留点白,空一点地方,让看的人自己去想,那里面也许藏着春天要发芽的小草呢。”
阿普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大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小川叔叔好腻害!”
“那是,”迟闲川毫不谦虚地接受赞美,下颌微扬,嘴角勾起一抹慵懒却生动的笑意,又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把怀里的热水袋往羽绒服里又缩了缩,“呼……这风,还是带着点小刀子。啧……”他抱怨着。
就在这时。
“嫌冷,不回烧着暖气的屋里画,非要坐在这冰疙瘩上拉阿普一起挨冻?”一个清朗中带着几许不赞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陆凭舟不知何时已站在石桌旁。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驼色羊绒大衣,一条灰色羊绒围巾随意地搭在颈间,鼻尖和颧骨被山间的风吹染上一点薄红,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邃沉静,如同蕴着寒潭的秋水,此刻正带着一丝无奈望着他们。他把刚从山脚下集市买回来的热乎乎糖炒栗子放在石桌上,香甜温润的热气立刻在寒冷的空气里弥漫开一小块诱人的地盘。
被点名的迟闲川浑不在意,像只被人惊扰的猫般懒洋洋地把下巴搁回热水袋上,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哼声:“你懂什么?这叫‘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懂不懂?画室那惨白的灯光能画得出山魂雪魄?”他吸了吸鼻子,目光精准地锁定在栗子袋上,“再说了,屋里哪有这刚出炉、油亮亮、香喷喷的糖炒栗子闻着暖和?是吧阿普?”
被陆凭舟从石凳上稳稳抱起来的阿普瞬间化身树袋熊,扭动着小身子兴奋地把刚完成的“大作”往陆凭舟眼前举:“舟舟叔叔快看!阿普画的山!有小川叔叔教的……嗯……‘留白’!”
陆凭舟一手稳稳抱着小丫头,一手细心帮她整理蹭歪了的毛茸茸虎头帽和围巾,又把那双为了画画方便而摘掉的小熊手套仔细给她戴好,这才接过那本画纸。
只见那纸上,一座用深绿色蜡笔狠狠涂刷、上面再胡乱点上歪歪扭扭白色点点当作雪的“山”雄踞中央,山下是大面积的、深浅不均的褐色和蓝色,天空一角还有个用明黄色画得圆不圆方不方、但努力放射光芒的太阳。更引人注目的是画面左边,一个穿着蓝色衣服、勉强能认出人形的火柴人,旁边还有一道突兀的红色蜡笔涂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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