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那平静却坚定的话语,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十五年的山谷隐居,早已将这里变成了他们事实上的家园,一草一木都浸透着生存的艰辛与相濡以沫的温情。骤然听闻要离开,即便是对宁休的决定最为信服的石坚,苍老的脸上也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挣扎与不舍。更不用说那些将山谷视为最后庇护所的妇孺,眼中瞬间涌起了恐惧与茫然。
“小公子……外面……外面太危险了!那些黑袍恶魔……”一个当年幸存下来的村妇,声音颤抖,仿佛又回到了家园被毁、亲人离散的噩梦之中。
宁休靠坐在一块温热的泉眼旁,历经十五年邪毒侵蚀与缓慢恢复,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重新锐利起来,如同历经风霜磨砺的寒铁。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磨难的沉稳力量:“小衍说得对。我们不可能永远躲在这里。”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惶恐的面孔,缓缓道:“这十五年来,山谷能提供的食物和药物越来越有限。盐,快没了;铁器,早已锈蚀不堪。我们就像困在浅滩的鱼,看似安全,实则生机正在一点点耗尽。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山谷外被风雪笼罩的阴沉天空,“幽影教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这十五年间,平原上的厮杀哭嚎,诸位难道从未在风声鹤唳中隐约听闻?我们的苟安,是建立在无数外界生灵涂炭之上的。况且,当年我们能逃入此地,焉知他日不会被发现?届时,这绝谷便是我们的葬身之地。”
宁休的话,如同冰冷的现实之锤,敲碎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石坚长叹一声,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他看向夏衍,声音沙哑:“小公子,您……您可是感知到了什么?或是……有了去处?”
夏衍清澈的目光迎向众人,没有躲闪,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指点,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坦诚:“我……不知道具体该去哪里。”他轻轻摇头,伸手指向自己的心口,那里,与遥远矿脉的微弱联系始终未曾断绝,“但是,这里……很难过。外面……有太多‘痛’和‘害怕’的声音……一直……一直在呼唤。我们不能……再假装听不见。”
他所说的“声音”,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响,而是他那特殊灵觉对世间苦难气息的感知。十五年的成长,不仅让他对身体里的净化之力掌控由心,更让他与这片天地间的“悲苦”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共鸣。这份共鸣,日夜煎熬着他那颗纯净慈悲的心,直至此刻,再也无法安于这一隅的平静。
“至于去处……”夏衍的目光似乎穿越了风雪,投向了冥冥之中的远方,“跟着‘光’走……哪里有最深的‘黑’,‘光’……就应该照向哪里。”他的话依旧带着孩童般的比喻,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坚定道念。
最终的决定,在沉重而无奈的氛围中达成。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再次踏入险境。经过商议,包括石坚在内的几位年迈体衰、伤病缠身的老人,以及两个在山谷中出生、对外界毫无概念的幼童,决定留下来。石坚将族长的责任郑重交给了愈发沉稳干练的孙子石磊,嘱托他务必保护好小公子和宁先生。留下的村民,将依靠这些年开垦出的薄田和山谷有限的资源,继续艰难求存。
离别的那一刻,山谷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悲伤。婉娘抱着自幼照顾的夏衍,哭成了泪人,反复叮嘱他要吃饱穿暖,万事小心。夏衍轻轻回抱她,柔声安慰:“婉娘阿姨,我会好好的。您也要保重,等我们回来。”宁休与石坚用力握了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在一个风雪稍歇、天色微明的清晨,一支由宁休、夏衍、石磊以及另外五名当年幸存下来、如今正值壮年的白石村青壮组成的小小队五,牵着两匹这些年勉强驯化、用来驮负少量物资的瘦马,踏着没膝的积雪,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庇护他们十五年的“哑泉”山谷,重新投入了广阔而凶险的黑风平原。
重返人间的第一步,便是直面残酷的现实。平原的景象,比他们记忆中更加破败和死寂。废弃的村落遗址随处可见,焦黑的残垣断壁诉说着曾经的惨剧。荒野中,时常能见到倒毙的饿殍,以及被野兽啃噬过的白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绝望、恐惧与淡淡邪气的压抑氛围。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有人的踪迹,依靠夏衍那敏锐的灵觉提前规避危险。夏衍的力量,在离开了矿脉能量相对浓郁的山谷后,似乎更多地内敛于心,不再轻易外显,但他对善恶气息的辨别、对危险预知的直觉,成为了队伍最可靠的向导。他总能带领队伍找到相对干净的水源,或是发现一些隐藏极深、尚未被搜刮干净的野果根茎,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
宁休的身体状况,决定了他们无法快速长途跋涉。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缓慢移动,昼伏夜出,如同幽灵般穿行在平原的边缘地带。宁休利用这漫长的旅途,开始更加系统地引导夏衍。他不再局限于识字明理,而是将自己毕生所学,包括儒家经典的精义、历史兴衰的教训、乃至一些粗浅的兵法谋略、观星测向的知识,都倾囊相授。他发现,夏衍的学习方式极为独特,他并非死记硬背,而是能够迅速理解其中的“理”,并常常能提出一些直指核心、甚至超越典籍本身的朴素见解,让宁休都时常感到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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