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初九,重阳。
寅时刚过,东方的天际才泛起一丝鱼肚白,玉京城却已从沉睡中苏醒,不,或许许多人一夜未眠。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与期盼,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弥漫在清冷的晨雾中。通往城西的各条主干道上,早已是人头攒动,车马辚辚。士农工商,男女老幼,或乘车,或步行,或由家人搀扶,人潮如同百川归海,向着同一个方向——城西祠院外的开阔地——涌去。恐惧并未消散,但对安宁的渴望,对那位传闻中法力无边的“圣僧”的好奇,以及朝廷公告所带来的微弱信心,驱使着人们走出家门,去寻求一丝心灵的庇护。
辰时正,当朝阳终于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时,城西法会场地已是人山人海。京兆府与五城兵马司的兵士们盔明甲亮,手持长戟,在外围结成严密的警戒线,神色肃穆,如临大敌。被划定的观礼区域用木栅分隔,百姓们在差役的引导下有序入场,虽摩肩接踵,却并无多少喧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和浓浓的期待。
场地中央,一座高达三丈、以青松翠柏装饰的法台巍然矗立,台上铺设明黄绸缎,设有香案。法台四周,按玄奥方位,插着九九八十一面杏黄色的道门法旗,每一面旗帜上都用朱砂绘制着繁复的符文,隐隐散发出纯阳正气。以张天师为首,八十一位修为精深的道门弟子,身着杏黄道袍,手持法器,肃立于法旗之下,已然布成了那座“清静宁神大阵”。阵法虽未完全发动,但那隐隐流转的清辉,已让靠近的人感到心神安宁了几分。
太子夏宸并未亲临,但皇室代表、长公主夏璇的銮驾已至,停在法台侧后方临时搭建的观礼棚内,珠帘低垂,隐约可见其内端庄的身影。京兆尹、孔祭酒等朝廷重臣亦在棚内就坐,面色凝重地关注着场中动静。
卯时三刻,当时辰将至,场中数万人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座寂静的祠院大门。
“吱呀”一声轻响,祠院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率先走出的是净言与净坚两位僧人。他们今日换上了整洁的灰色僧衣,神色庄重,步伐沉稳。二人手中各持一盏明亮的琉璃灯,灯焰稳定,散发出温和的光芒。他们身后,是数十位近日皈依或前来助缘的在家居士,皆双手合十,面容肃穆。
最后,在所有人期盼、好奇、审视、乃至些许怀疑的目光聚焦下,妙光王佛缓步走出。
他依旧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面容平和,目光清澈,仿佛眼前这黑压压的人群、肃杀的兵甲、隐现的道法清辉,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他步履从容,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某种无形的韵律之上,悄然抚平着场间躁动不安的气息。
没有仪仗,没有喧天的锣鼓,只有一种内敛而深沉的宁静,随着他的出现,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扩散开来。原本因拥挤而产生的些许焦躁、因等待而滋生的不安,竟在这无声的宁静中悄然消融了许多。
妙光王佛径直走上法台,对香案微一躬身,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先自取三炷清香,就着净言手中琉璃灯点燃,插入炉中。青烟袅袅升起,笔直如柱,散发出淡雅的檀香气味,沁人心脾。
随后,他转身,面向台下数万双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跌坐于蒲团之上。
整个场地,鸦雀无声。连风吹过旗帜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阿弥陀佛。”
一声平和、清越的佛号,如同温暖的晨钟,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直抵心扉。没有运用任何法力神通,只是最简单的一声称念,却仿佛带着某种涤荡尘埃的力量。
“今日此法会,名为无遮。”妙光王佛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传遍了整个开阔地,甚至连最外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无遮者,无有遮拦,平等普覆之意。无论王公贵族,抑或平民百姓;无论信与不信,抑或心存疑虑;无论为求心安,抑或为解苦难,但能来此,便是有缘。”
他开门见山,定下了法会的基调——平等与慈悲。
“近日玉京不安,邪祟频生,众生受苦,此乃共业所感,亦由外缘引发。”他直接点明现状,毫不避讳,“然,苦之根源,在于内心无明烦恼炽盛,贪嗔痴三毒蔓延,故感召外邪。欲离苦难,当内净其心,外行善法。”
他没有急于展示神通,而是先从理上阐释苦难的根源与解决之道。
“何为净心?便是收摄妄念,熄灭贪嗔,生起慈悲。”他继续道,语言朴实,却直指人心,“今日,贫僧便与众位同诵阿弥陀佛圣号。此佛号,又称万德洪名,蕴含无尽光明、无量寿命、无限慈悲。专心称念,如染香人,身有香气;如临近火,可得温暖。能消业障,增福慧,安心神,驱恐惧。”
“诸位可随我同念,亦可静心听闻。但能专注,皆有利益。”妙光王佛说罢,便引领开端:“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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