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光王佛目光扫过地上被踩脏的书稿,又看向那李公子等人,缓声道:“世间道理,愈辩愈明。 诸位既皆读圣贤书,当知君子和而不同之理。纵有见解相左,亦可以文会友,以理相争,何须行此践踏文字之举?文字乃载道之器,纵有不是,亦不当轻辱。”
李公子被说得一愣,见这和尚言谈不俗,气势稍敛,但仍强辩道:“大师是方外之人,不知我儒门规矩。他这文章,背离程朱,便是邪说,我等学子,自有卫道之责!”
“道在何处?” 妙光王佛忽然问道,目光平静地看着李公子。
李公子一怔,下意识答道:“道在六经,在圣贤遗训!”
“圣贤遗训,又从何而来?” 妙光王佛再问。
“自是……自是圣贤体察天理人心而来!”
“既然如此,天理人心,可曾有一日停滞不变?” 妙光王佛声音依旧平和,“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是为天道;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是为人道。天道运行不息,人道变迁不止。 若道理亘古不变,何以三代不同礼,五帝不同法?程朱之学,于其时代,自是圭臬;然时移世易,若后人只知墨守成规,泥古不化,岂非刻舟求剑,背离了圣贤通权达变、与时俱进的本意?”
这一番话,由一位僧人口中说出,却暗合儒门“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与“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易理精髓,听得周围一些有见识的士子暗暗点头。
李公子一时语塞,面红耳赤。他身旁那瘦高学子不服道:“纵然需变,也当由朝廷大儒、学问宗师来变,岂是他一个落第秀才可以妄言的?”
妙光王佛看向柳明远,目光中带着鼓励:“学问之道,贵在真诚。 位卑未敢忘忧国,秀才亦可言大事。昔日孔子删述六经,亦有采风于野之举。真知灼见,未必尽在庙堂之高。 这位柳施主之论,或许偏激,或许未臻成熟,然其不囿于成说,敢于思索之心,未必不是一种真性情、真见识。诸位若能静心阅其文,平心论其理,指出其谬误,助其完善,岂不胜过以势压人,徒增口业?”
他又对柳明远道:“柳施主,理越辩越明,道愈挫愈坚。 然立论需根基稳固,措辞需情理兼备**。若只求新奇激烈,恐失中庸之道,易招物议。还望慎之。”
柳明远闻言,如醍醐灌顶,满腔委屈愤懑化为冷静思考,深深一揖:“大师金玉良言,晚生受教了!是晚生过于急切,言辞欠妥。”
妙光王佛又对众人道:“儒释道三教,途径虽异,归元无二。 皆在导人向善,净化人心。贫僧偶过此地,见诸位因学问之争,几伤和气,故多言几句。学问乃天下公器,非一人一家之私产。 还望诸位能互相切磋,共同进步,方不负这江陵文盛之地。”
说罢,他弯腰将地上散落的书稿一一拾起,轻轻拂去尘土,整理整齐,递还给柳明远,合十道:“施主,好自为之。” 随即,不再多言,转身飘然而去。
众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默然。那李公子等人面面相觑,讪讪散去。柳明远捧着失而复得的书稿,望着妙光王佛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心中百感交集。
这场风波,因一位僧人的介入而平息,更引发了许多旁观士子的深思。“那位大师所言,似乎……颇有道理啊。”“是啊,学问之争,何必如此势利?”“柳明远虽偏激,其文或许亦有可取之处……”
妙光王佛并未在意身后议论,继续前行。他知此地文风鼎盛,思想交锋激烈,正是传播佛法智慧的良机,然润物细无声,无需急进。方才一番话,不过是种下一颗平等、包容、求真的种子罢了。
行不多远,见一茶棚,便入内歇脚,要了一壶清茶。茶棚内已有几位士子在讨论方才文澜阁前之事,言语间对那白衣僧人多有好奇与敬佩。
这时,一位身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老者走入茶棚,目光扫过妙光王佛,微微一凝,随即含笑上前,打了个稽首:“无量天尊。这位大师请了,贫道玄诚,适才见大师于文澜阁前一番妙论,发人深省,心生仰慕,特来叨扰,不知可否同坐?”
妙光王佛抬眼望去,见这道人气度清雅,目光澄澈,修为已至炼神返虚之境(相当于佛门僧伽),乃是真正的修道之人,便合十还礼:“道长请坐。贫僧妙光,云游至此,适才妄言,让道长见笑了。”
“呵呵,大师过谦了。” 玄诚道长在对面坐下,“大师所言‘道在变化’、‘学问贵真’,深契我道家‘道法自然’、‘返璞归真’之旨。想不到佛门高僧,亦通晓我中土玄理,佩服,佩服。”
“万法同源,殊途同归。” 妙光王佛淡然道,“儒曰至诚,道法自然,佛说真如,名相虽异,其理一也。皆在破除迷执,显发本性。”
玄诚道长眼中闪过一抹惊异,抚掌笑道:“妙哉!大师果非常人!不知大师从何而来,欲往何处?若是不弃,可愿至贫道观中一叙?贫道乃城外青云观观主,观中虽陋,亦有清茶可供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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