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轮胎与跑道接触时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将弘雄从浑浑噩噩的浅眠中惊醒。透过舷窗,马尼拉的夜景在眼前铺开——不是泉州那种规整繁华的灯火,而是一片无边无际、杂乱闪烁的光海,其间夹杂着大片昏暗的区域,像是华丽锦袍上粗糙的补丁。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经抵达马尼拉尼诺·阿基诺国际机场……”
机舱广播响起,先是英语,接着是一种他完全陌生的、音节轻快跳跃的语言——他加禄语。弘雄深吸一口气,却吸入了空调系统循环过滤后的沉闷空气,尚未真正接触到此地的气息,一种无形的隔阂感已然降临。
跟随人流穿过冗长而灯火通明的廊桥,当自动玻璃门向两侧滑开的那一刻,一股浓稠、湿热,带着独特气息的空气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将他吞没。那是一种复杂的混合体——海风的咸腥、机动车尾气的油腻、某种浓郁香料(后来他知道是卡拉曼西和鱼露)的酸涩,以及无数人体汗液交织而成的、属于热带大都市的独特味道。这气味粗暴地灌满他的肺部,让他一阵轻微的窒息。
入境大厅里人声鼎沸,各种肤色的旅客混杂在一起,排成长龙。他加禄语的交谈声、西班牙语腔调的英语、以及他完全听不懂的各地方言充斥耳边,形成一片混乱的交响。指示牌上的英文下面往往跟着陌生的他加禄文,一切都显得陌生而疏离。轮到他时,海关官员抬起黝黑的面孔,懒洋洋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问:“目的?”
“旅游。”弘雄按照想好的答案回答。
“待多久?”
“一周左右。”他不敢再说“不确定”。
官员在他的护照上盖了章,挥挥手让他通过,没有多余的话。
提取了那只与他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旅行袋,弘雄走出抵达大厅。真正的喧嚣和热浪如同重拳般迎面袭来。拉客的司机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鱼群,瞬间围拢上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或零散的中文词汇热情地呼喊拉扯。
“老板!打车!”
“去市区?很便宜!”
“酒店订了吗?”
弘雄紧紧攥着旅行袋的提手,眉头紧锁,试图摆脱这些过于热情的包围。他避开那些看起来破旧不堪的吉普尼和没有计价器的私人车辆,目光搜寻着相对正规的出租车排队点。队伍缓慢前进,终于轮到他时,他拉开一辆白色出租车车门,钻了进去,将混乱隔绝在外。
“去哪里?”皮肤黝黑的司机用英语问道,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
弘雄报出一个地址,是他在国内时通过网络搜索找到的,位于岷伦洛区(Binondo)——马尼拉华人区的一家廉价旅馆,据说很多初来乍到的中国人都曾在那里落脚。司机点了点头,按下计价器,车辆汇入夜晚拥堵的车流。
车窗外,是弘雄从未想象过的都市图景。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大厦与锈迹斑斑的铁皮屋棚比邻而居;繁华的购物中心转角可能就是拥挤不堪、晾晒着万国旗般衣物的贫民社区;色彩斑斓、装饰夸张的吉普尼公交车像笨重的甲壳虫,喷着黑烟,在车流中霸道地穿梭,车上挤满了表情麻木的乘客。霓虹灯招牌上,中文、英文、他加禄文交织,琳琅满目,却掩不住一种底层挣扎的喧嚣和破败感。一种巨大的文化冲击和疏离感,像这湿热的空气一样,紧紧包裹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出租车在一片看起来更为陈旧、街道狭窄的区域停下。“到了。”司机说道。
弘雄看向计价器,显示着一个数字。他掏出钱包,正准备按照金额支付,司机却摇了摇头,用手指在计价器屏幕上点了点,然后用生硬的英语说:“夜间附加费,机场附加费,行李费……”他报出了一个几乎是计价器显示金额两倍的数字。
弘雄愣住了,瞬间明白自己遇到了宰客。一股火气涌上来,他用中文脱口而出:“你这不是打表了吗?怎么还要加钱?”
司机显然听不懂,但看懂了他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眼神变得强硬,用他加禄语快速地说了一串话,语气带着威胁的意味,同时用手指重重敲了敲那个他报出的高价。
弘雄看着车窗外陌生的街道,昏暗的灯光下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无人理会这辆出租车内的争执。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咬咬牙,知道在这里争执下去毫无意义,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他强忍着屈辱,从母亲给的那叠宝贵现金中,数出对方要求的金额,递了过去。司机接过钱,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甚至假惺惺地说了句“谢谢”,然后示意他下车。
弘雄拎着行李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垃圾。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建筑——一栋看起来至少有几十年历史的老旧公寓楼,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窗户大多锈迹斑斑。狭窄的入口处挂着一个歪斜的灯箱招牌,上面用中英文写着“平安旅社”,字迹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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