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大早,王家峁的鸡还没醒,全村人就都睁眼了——不是被冻醒,是被“过年”这两个字给烫醒的。
李健站在打谷场的石磨上,像将军点兵般宣布:“今儿个,天塌下来也不干活!咱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把年过好!”
可这群劳碌命的人哪里闲得住?妇女们自动组成“年夜饭突击队”,男人们则嚷嚷着要贴春联——虽然红纸比肉还稀罕。
“木板!”李健一拍大腿,“在木板上写字,往门上一挂,不就是春联?还防风防雨,能传家!”
吴先生被推举为“首席书法家”。他握着烧黑的树枝当笔,对着一块刨光的松木板沉吟良久,终于落下“墨宝”:
上联:土豆糜子吃饱饭
下联:火炕热汤暖寒冬
横批:活下去
“实在!实在得扎心!”李大嘴竖起大拇指,“咱们不要花架子,就要这仨字——活下去!”
第二副春联贴在集体宿舍大门上,引起了轰动效应:
上联:你打鼾我翻身都是兄弟
下联:东家话西家事全是一家
横批:挤挤暖和
“哈哈哈!这不就是我昨晚的动静嘛!”王石头笑得直拍大腿。
“贴!就贴这个!谁嫌挤谁出去睡雪地!”
孩子们也没闲着。狗蛋率领“萝卜灯敢死队”,把窖藏萝卜挖出来,掏心挖肺做成灯笼——里面放一小块珍贵的油脂,插根线麻灯芯。
“这叫‘红光普照吉祥灯’!”狗蛋给自己的发明起了个震天响的名字。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紫禁城的除夕夜宴刚撤下,桌上的山珍海味还剩大半。崇祯皇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听着陕西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延安府大旱,米脂、绥德诸县民变渐起,流寇部窜入黄龙山……”
太监小声问:“万岁爷,陕西巡抚请赈的折子……”
“赈,拿什么赈?”年轻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国库都能跑老鼠了。告诉洪承畴,剿抚并用,务必不能让流寇出陕。”
他不知道,就在他为之彻夜难眠的陕北旱塬上,一个叫王家峁的小山村,正在用萝卜灯和木板春联,庆祝他们活下来的第一个新年。
陕北的局势像一张拉满的弓,王家峁就是弓弦上一粒微微颤抖的尘埃。东边一百里,饿急了的村民正在扒树皮;西边八十里,小股土匪刚刚抢了一个庄子。而王家峁,这个藏在山坳里的村子,靠着李健那些“邪门”的办法和全村人拧成一股绳的狠劲,竟然还有油渣炒白菜吃。
年夜饭的准备工作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春娘挥舞着大铁铲,在锅里指挥着一场油脂与白菜的盛大交响。油渣是炼兔油剩下的精华,焦黄酥脆,在热锅里“滋啦”一响,那香气霸道得能撞人一个跟头。
“香!香得勾魂!”李大嘴围着锅台进行圆周运动,鼻子抽动得像风箱。
“边儿去!”春娘一铲子虚拍过去,“哈喇子快滴锅里了!”
除了这道“硬菜”,还有土豆炖野菜、稠得能立筷子的糜子粥,以及——让全村人瞳孔地震的压轴大戏:每人一个煮鸡蛋!
鸡蛋是上次跟陈商人换盐时,人家搭着送的,统共二百个,李健像守着眼珠子似的藏到现在。
“鸡……鸡蛋?真给吃?”钱老倔捧着分到的那颗鸡蛋,手抖得像摸了电门,差点把这金贵玩意儿摔成蛋花汤。
“吃!过年就要有个过年的样!”李健说得豪气,“虽然小,但它是正经鸡蛋!”
煮蛋过程堪称庄严仪式。二十个鸡蛋一锅,小火慢煮,捞出来立刻浸凉水。剥开壳,露出蛋白如玉、蛋黄似金的内里。
孩子们围在锅边,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圆,呼吸都放轻了。
“我的蛋……蛋壳上有朵云!”
“我的更圆,像个球!”
“都别吵,鸡蛋不分美丑,吃到嘴里都是宝!”
开席前,李健搞了个创新性仪式。
他在打谷场中央摆了张“香案”——其实就是块破门板,上面郑重地放了几颗最圆润的土豆、一把最饱满的糜子,插上三根点燃的松枝权当高香。
“第一拜,拜天地祖宗,谢他们给咱留了条活路!”
全村人肃然排队。王石头第一个上前,扑通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爹,娘,儿不仅自己活下来了,还带着一村老小活下来了。你们……闭眼吧!”
钱老倔磕头时,眼泪砸在冻土上:“孩他娘啊……咱过年有鸡蛋了,油渣炒白菜,香得很……你,你咋就没等到呢……”
刘奶奶没哭,她笑眯眯地说:“老头子,我在阳间都学会认字了,你在那边也别偷懒,争取托梦给我写封信!”
祭祖完毕,年夜饭正式开锣!
几十间窑洞,几十铺热炕,炕上架着木板当桌。每“桌”都摆着:一盆油光锃亮的白菜炒油渣,一盆朴实厚重的土豆炖野菜,一盆金黄灿烂的糜子粥,以及每人面前那颗圣洁的煮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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