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拨开人群,走到王管事和那小吏之间。她的出现很突兀,一个衣衫褴褛、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子,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位管事,”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正处于暴怒边缘的王管事和看好戏的小吏都下意识地看向她,“或许,我可以试试。”
场面安静了一瞬。
王管事皱紧眉头,上下打量她,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烦躁:“你?你是谁?捣什么乱!”
那小吏更是嗤笑一声,满脸讥诮:“哪儿来的叫花子?滚远点!这里没你的事!”
林昭无视了那小吏,目光只看着王管事。她知道,这才是潜在的合作方。“我略通数术。”她平静地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或许能帮您厘清这账目。”
“略通数术?”王管事气极反笑,“小姑娘,你知道这是多少粮食吗?三百石!涉及沿途三个关卡、五次装卸的损耗记录!我们商队最好的账房先生看了半天都理不清头绪,你……”
“正因您的账房先生可能囿于成法,才理不清。”林昭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让我试试,若我算不清,或算错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管事和他身后那些货物,“我自愿入您商队为奴,抵偿耽搁之损。”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和低低的议论。
“为奴?她疯了吧?”
“瞧她那样子,跟奴也差不多了……”
“啧啧,真是活不下去了……”
王管事也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眼神清澈而冷静,里面没有疯狂,也没有乞求,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镇定。这种镇定,莫名地让他焦躁的心绪平复了一丝。他再次仔细看了看她,虽然狼狈,但眉宇间那股气度,不像是寻常流民。
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咬了咬牙,这货再耽搁下去,损失远比一个奴仆大得多。
“好!”王管事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把手里的账册往林昭面前一递,“你若真能算清,我……我必有重谢!若算不清……”他没把话说完,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旁边的小吏抱着胳膊,冷笑连连,显然准备看笑话。
林昭接过那本厚厚的、边角已经磨损的账册。纸张粗糙,上面的字迹是用毛笔书写,不同人的笔迹混杂,墨色深浅不一。她没有像旁人预想的那样立刻拨弄算盘,或者埋头苦算。
她先是快速地将账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目光如同扫描仪,捕捉着数字的规律和异常点。然后,她抬起头,对王管事说:“劳驾,给我一张空白的纸,还有……一支笔。”
王管事虽然疑惑,还是示意伙计从随身的箱笼里取来了纸笔——一张质地稍好的宣纸,和一管狼毫小笔。
林昭没有磨墨,她走到旁边一个积着雨水的小水洼旁,用笔尖蘸了点雨水。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蹲下身,将宣纸铺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
她开始画表。
横线,竖线。一个个规整的方格在她笔下出现。她将账册上的关键信息——日期、关卡、装卸批次、账面数量、记录损耗、实际接收数量等,分门别类地填入不同的格子。
她的动作不快,但极其流畅,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系统性的美感。雨水做的墨,写出来的字迹很淡,却清晰无比。
周围原本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用雨水在石头上写写画画的古怪女子。这算哪门子算法?
那小吏脸上的讥笑也慢慢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林昭心无旁骛。她运用的,是现代最基本的统计学和逻辑核对方法。她快速心算着各批次的损耗率,横向对比不同关卡的记录差异,纵向追踪同一批货物在不同环节的数量变化。
很快,几个异常点凸显出来。
在途经“青河关”时,账面记录一次性损耗了八石米,理由是“遇风雨,舱内进水”。但根据前后记录,那几日的天气并无大风浪记录,且其他批次同期损耗极低。
在第二次装卸时,记录由一名姓“赵”的吏员签署,笔迹与前后其他记录有细微差异,墨色也略新。
她的指尖停在那个异常的“八石”上,又划过那个“赵”字的签名。
“王管事,”她抬起头,声音清晰地穿透寂静,“请问,青河关的守关将领,或者负责记录的小吏,是否与码头这位,”她目光转向那个脸色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的小吏,“有所关联?比如,同乡,或者……同姓?”
王管事浑身一震,猛地看向那小吏。他经商多年,一点就透!青河关的守将,正姓赵!而码头这个小吏,也姓赵!他之前从未将这两者联系起来!
林昭不等他回答,继续用那蘸雨水的笔,在一个关键的数字上画了一个圈:“还有,根据您商队出发时在出发地的记录,以及沿途正常损耗率推算,抵达此地,应有米二百九十八石左右。码头记录是二百八十石,而实际,”她看向那些尚未卸载的漕船,“若我所料不差,实际数量,恐怕只有二百七十五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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