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户部侍郎张启明的书房。
时已近午,厚重的窗帘却依旧严丝合缝地拉着,只留一盏孤灯,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张启明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空气里弥漫着昨夜未曾散尽的安神香残味,混合着一种老年人身上特有的、略带酸腐的体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
张承业跪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身子筛糠似的抖着。他脸上还带着纵欲过度的青黑,此刻却惨白得如同糊窗的桑皮纸。华丽的锦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领口被扯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几道新鲜的、带着血痕的鞭伤——那是他盛怒之下的父亲亲手抽的。
“孽障!你这个孽障!”张启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嘶哑,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猛地抓起书案上的一方端砚,作势要砸,手臂剧烈颤抖着,最终却只是“砰”地一声重重顿在桌面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一阵乱颤。“三千两!你还敢去赌!还敢把……把那种要命的东西抵押出去!你是嫌我们张家死得不够快吗?!”
“爹……爹!儿子知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张承业涕泪横流,匍匐着往前蹭了几步,想要抱住父亲的腿,“是……是那南蛮子使诈!他出老千!儿子是一时糊涂啊爹!”
“糊涂?我看你是蠢!是找死!”张启明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着儿子,指尖都在发颤,“那凭证是能随便拿出去的吗?啊?一旦落到有心人手里,追查起来,你老子我这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我们张家满门还要不要了?!”
他越想越怕,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张看似不起眼的凭证,就像一根点着了引线的炮仗,随时可能把他炸得粉身碎骨。他猛地站起身,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衰老野兽。
“查!给我去查!那个南蛮子到底是什么来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他对着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管家低吼道,声音因为极致压抑而变得尖利。
“是,老爷,已经派人去查了,只是……那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住的是最乱的南城大通铺,登记的籍贯路引也模糊不清,赌赢之后立刻就消失了,踪迹全无……”管家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废物!都是废物!”张启明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花梨木脚踏,上面的珐琅痰盂滚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心腹长随刻意压低的声音:“老爷,李师爷从‘清茗轩’回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张启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整了整歪斜的衣冠,沉声道:“让他进来。”
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师爷快步走了进来,先是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张承业,然后凑到张启明耳边,用气声道:“老爷,事情有些蹊跷。属下在‘清茗轩’听到些风声……王家三爷身边的一个得力管事,前几日在与人吃茶时,似乎……似乎对少爷近来的一些行事,颇有微词。”
张启明瞳孔骤然一缩:“微词?什么微词?”
李师爷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蚊蚋:“说……说少爷行事太过张扬,不知收敛,恐非家族之福……还隐约提到,近来朝中似有风波将起,主家的意思是,各家都需谨言慎行,莫要……莫要惹祸上身,牵连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王家觉得张承业是个麻烦,可能会连累他们,准备撇清关系,甚至……弃车保帅!
张启明只觉得一股冰水从头浇到脚,四肢瞬间冰凉。他猛地想起,前几日他去王府拜会时,王家家主那看似亲切、实则疏离的态度,以及话语间那若有若无的敲打……
是了!一定是了!
那南蛮子来得蹊跷,消失得诡异。这京城,有本事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又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警告的,除了琅琊王氏,还能有谁?!
他们这是嫌他手脚不干净,怕他儿子惹出大祸,牵连到王家这棵大树,所以要提前敲打他,甚至……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一股被背叛和恐惧交织的怒火,猛地窜上张启明的心头。他为王家做了多少脏事?贪墨的漕银,大半都流进了王家的口袋!如今就因为这点“小事”,他们就要过河拆桥?!
“好……好一个琅琊王氏!”张启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色铁青,胸口堵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挥挥手,让李师爷和管家都退下。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父子二人。张承业还跪在地上,不明所以,只是惊恐地看着父亲脸上那变幻不定的、如同厉鬼般的神色。
张启明颓然坐回太师椅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地上不成器的儿子,又想到王家那冰冷的算计,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凉感席卷了他。
……
九皇子府,书房。
“……所以,张启明现在认定是王家要抛弃他,正在府里大发雷霆,又惊又怕。”萧凛将刚收到的密报放在书案上,语气带着一丝掌控局面的从容,看向坐在对面、正对着一盘残棋凝思的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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