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出列,先向皇帝行礼,然后转向沈砚舟,不卑不亢:“沈相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论。京城防务,确有疏漏,亟待整顿。然,皇城司权柄之重,关乎社稷根本,人选、章程、制衡,皆需慎之又慎。且,当下之急,一在北境粮草,二在追查张嵩余党,肃清其埋藏于我朝中之暗桩。若急于设立新衙,牵扯过巨,恐分散精力,反而不美。”
他避开了直接反对,而是提出了“慎重”和“当前重点”,既没有驳沈砚舟的面子,也指出了更紧要的事务。
皇帝高坐上方,听着双方的争论,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他看看苍老而执着的沈砚舟,又看看年轻而沉稳的萧凛,目光深不可测。
“好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沈卿所虑,不无道理。京城防务,确需加强。九皇子所言,亦是实情。北境粮草,乃是燃眉之急。”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这样吧。皇城司,可设。但首任指挥使,不必另选,就由朕身边的御前侍卫统领,安国公世子赵珩暂领。他出身宗室,忠谨可靠。沈卿门下,那位精通刑狱、熟悉京畿的郎中……就做副指挥使,协助赵珩,尽快将架子搭起来,章程拟出来,给朕过目。”
安国公世子赵珩?萧凛心头一动。此人是皇帝心腹,但为人低调,不太参与朝争,确实是个相对中立的人选。而副指挥使给了沈砚舟的人,也算是对他提议的回应和安抚。
“至于权责,”皇帝继续道,“先掌宫城守卫及紧要官署的日常稽查。京城戍卫的调防之权嘛……”他目光落在萧凛身上,“九皇子萧凛,近来协查案件,于京畿防务亦有所了解。即日起,京畿戍卫左、右两营的日常操练及部分区域的巡防调度,暂由你兼管。遇有大事,需与兵部、皇城司会商。沈卿,你以为如何?”
这一手平衡,玩得漂亮!既设立了皇城司,满足了沈砚舟部分诉求,又将指挥使给了自己人。同时,分了一部分京畿戍卫的实际管理权给萧凛,既是对他查案有功的奖赏,也是将他推到了与沈砚舟势力直接接触、甚至对抗的前沿。而“遇事会商”的规定,又给了各方扯皮和制衡的空间。
沈砚舟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躬身道:“陛下圣明!如此安排,老臣再无异议。赵世子老成持重,九殿下年轻有为,必能同心协力,拱卫京畿。”
萧凛也只得躬身领旨:“儿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重托。”
一场朝争,看似各退一步,达成了“共识”。但殿中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把水面下的暗斗,搬到了明处的架构里。皇城司与九皇子分管的戍卫部队之间,未来的摩擦和争夺,几乎可以预见。
退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地往外走,议论声低低地嗡嗡作响。萧凛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沈砚舟在他前面不远,被几个门生故吏簇拥着,低声说着什么。走到殿门口时,沈砚舟似有所感,回头看了萧凛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沈砚舟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对萧凛微微颔首示意,仿佛方才朝堂上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但萧凛却从那平静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如同毒蛇打量猎物般的审视。
没有言语,沈砚舟转身,在众人的簇拥下,慢慢走远了。宽大的丞相袍服拂过光洁的地面,寂然无声。
萧凛站在原地,看着那消失在重重宫阙阴影里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肩头。父皇给了他一部分兵权,却也把他架在了火上烤。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不再只是沈砚舟在朝堂上的阴谋,还有在实际军务中,来自皇城司(沈系)的明枪暗箭,以及戍卫军中可能存在的、被沈砚舟渗透的势力。
“殿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萧凛转头,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文清。这位老臣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依旧清亮有神。他刚才在朝会上一直沉默,此刻却主动走了过来。
“杨老大人。”萧凛拱手。
杨文清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殿下今日在朝上应对,甚为得体。皇城司一事……陛下圣心独断,自有深意。殿下掌部分戍卫之权,既是机遇,亦是险途。军中积弊,盘根错节,殿下需步步为营,多用可靠之人,明察秋毫。”
这是在提醒他,军中水很深,用人要小心,也是隐晦地表达了对他处境的关切,甚至是一种初步的认可。
“多谢老大人提点,凛铭记于心。”萧凛真诚道谢。
杨文清点点头,没再多说,背着手,迈着稳重的步子走了。
萧凛走出宫门,秋日的阳光刺眼。他翻身上马,却没有立刻回府,而是策马在皇城外的御道上缓缓而行。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也让他沸腾的思绪渐渐冷却。
父皇的平衡术,沈砚舟的以退为进,自己得到的看似奖赏实则烫手山芋的兵权,杨文清若有若无的示好……所有的信息在脑海中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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