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圣山的路,走了整整两天。
头目兀良哈带着一小队人马,包括他的妻子、儿子巴特、几个护卫,还有哈鲁和林昭他们这几个“新收留的帮手”。名义上是去朝圣,顺便用皮毛和药材换些必需品,但林昭能感觉到,兀良哈更想借这次机会,在右贤王甚至大祭司面前露个脸——草原上的小头目,也得找靠山。
越往北走,景色越发荒凉。草色从枯黄变成一种黯淡的灰褐,一丛丛,像生了癞痢的头皮。石头多起来,大大小小,黑黢黢地趴在地上,被风吹得光滑。天总是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块来。风倒是没前两天那么刀割似的了,变成一种持续的、呜呜咽咽的呻吟,像挨了打的狗,在旷野里没完没了地哭。
林昭裹紧皮袍,骑在一匹温顺的母马背上——这是兀良哈妻子看她“瘦弱”特意指的。马鞍硬梆梆的,颠得她骨架都快散了,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肯定磨破了皮。但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木然的、逆来顺受的表情,眼睛大多数时候低垂着,偶尔抬起,快速扫过周围的地形、路过的其他队伍、还有天际线上越来越清晰的那道巍峨的黑色轮廓——圣山。
那山确实有股子“圣”劲儿,不是秀丽,是一种蛮荒的、沉默的威严。山体陡峭,岩石裸露,颜色深黑,山顶部分隐在低垂的云层里,看不真切。山脚下,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和帐篷,像一片突然生长出来的、五颜六色的蘑菇。嘈杂的人声、牲畜的叫声、还有某种低沉浑厚的号角声,混合在一起,随风传来,带来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
兀良哈的营地被安排在靠近山脚的一片斜坡上,位置不算好,但也能看清祭坛方向。祭坛建在半山腰一处突出的巨大平台上,用粗糙的白色石头垒成,远远望去,像个巨大的、沉默的嘴巴。
安顿下来后,林昭“主动”承担了照顾巴特和帮着处理些简单草药的活儿。那孩子自从受惊后,夜里确实有些睡不安稳,容易惊醒哭闹。林昭用带来的少量安神草药,混合一点当地能找到的、气味清冽的干草,做成小小的香包,放在孩子枕边。又教那妇人一些轻柔的按摩手法。几天下来,孩子夜啼的次数明显少了,脸色也红润了些。兀良哈的妻子看林昭的眼神,越发亲近,有时甚至会拉着她的手,用生硬的通用语说些家长里短,抱怨草原生活的艰辛,羡慕南朝城市的繁华。
林昭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羞怯和茫然的笑容。她知道,这种信任很脆弱,但有用。
祭天前夜,营地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各处燃起的篝火比往常多,火光映着一张张被兴奋和虔诚点亮的脸。空气中飘荡着烤肉的焦香、奶酒的醇味,还有某种特殊的、带着松柏清苦气味的香料在被焚烧,据说是为了净化场地,迎接神灵。那种低沉的号角声更频繁了,呜——呜——,像是从山腹深处传出来的,听得人心头发闷。
哈鲁假装去帮兀良哈的护卫们搬运祭祀用的酒坛,趁机打探回来更多消息:明天日出时分,大祭司会登上祭坛主持大典,各部首领、贵族、重要的萨满都要参加。仪式会持续整整一个上午,包括献牲(宰杀最好的白马和黑牛)、舞蹈、诵经、最后是“天启”——大祭司聆听神意,为草原来年祈福。而最重要的“神圣契约”,传说就供奉在祭坛后的神殿里,由大祭司亲自守护。
“守卫很严,”哈鲁借着给林昭送水的机会,蹲在她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上祭坛的路只有一条,两边都是峭壁,有王庭狼骑把守。祭坛上和神殿附近,更是密不透风。我们混不进核心圈子。”
林昭用小木棍拨弄着面前一小堆给巴特煎药的炭火,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不用混进去,”她声音轻得像烟,“我们只要看清楚,东西在哪儿,怎么保管的。尤其是……”她抬起眼,看向哈鲁,“那个金匣子。”
哈鲁重重点头。裴照昏迷前提到的“金匣”,是他们此行最关键的目标。
第二天,天还没亮,号角声就把整个营地唤醒了。声音急促而庄严,一声接着一声,催促着人们奔赴那场神圣的集会。
林昭跟着兀良哈一家,随着涌动的人流,向山腰祭坛方向走去。路越来越陡,碎石硌脚。空气冷冽,吸进肺里像含着冰渣。无数火把和松明照亮了蜿蜒的山道,也照亮了一张张被宗教狂热点燃的脸庞,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眼中都跳动着相似的火光,嘴里喃喃念诵着祈福的经文。
祭坛所在的平台比远看更加开阔,白色巨石在晨曦微光和无数火把映照下,泛着一种冰冷的、非人间的光泽。平台中央是主祭坛,更高,呈圆形,刻满了密密麻麻、难以辨认的古老符文。主祭坛后方,倚着山壁,是一座用同样白色巨石砌成的方形建筑,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狰狞兽首的石门——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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