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儿,看着那些挥舞的手臂,看着远处炊烟升起的城郭,忽然觉得累,累得骨头缝里都透着酸。夕阳的光照在她半边脸上,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鬓角那几缕白发被镀上一层金边,格外扎眼。
就在这喧闹鼎沸的时刻,她怀里那个盒子,毫无征兆地轻轻震了一下。
很轻微,像心跳,又像叹息。
林昭猛地按住胸口,指尖发凉。
***
在宁波养了七天伤,林昭就待不住了。
肩上的溃烂总算控制住,结了层薄薄的痂,一动还是疼。咳血的次数少了些,但夜里总睡不踏实,一闭眼就是无边无际的海,和海里沉沉浮浮的黑色盒子。有次半夜惊醒,她摸出盒子对着月光看,那“归墟”两个字竟泛着幽幽的蓝光,像深海里的磷火。
她第二天就下令启程回京。
马车比船稳当些,但官道颠簸,还是折腾人。何三娘把车厢里铺了厚厚的褥子,她还是被颠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冷汗就没干过。盒子用软布包了,放在随身的包袱里,可那寒意还是透出来,车厢里总像比外头冷几分。
路上接到萧凛的信,一天一封。信不长,都是些琐碎事:朝堂上谁又因为新政吵起来了,御花园那株老梅今年开得特别好,裴照从北境送来几匹好马……最后总是不厌其烦地问:伤如何?咳可好些?何时到京?
林昭回信更短:安。勿念。即归。
写这三个字时,她正靠在车厢壁上,窗外是飞驰而过的枯黄田野。手指冻得有些僵,墨迹在纸上晕开一点点。她看着那个“归”字,忽然想,归哪儿去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被她用力摁下去。
***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傍晚,马车终于驶入京城。
城门守卫看到车队旗号,老远就跪下了。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垫着脚张望,议论声嗡嗡的像潮水。林昭没掀帘子,只从缝隙里往外看——商铺都挂起了红灯笼,小孩举着糖葫芦跑过,空气里有爆竹碎屑的硝烟味,还有蒸糕的甜香。
真热闹。她有些恍惚地想,好像昨天还在海上闻着血腥和焦糊,今天就跌进这铺天盖地的、热腾腾的人间烟火里。
马车没停,径直驶向皇城。到宫门口时,天已经擦黑了。朱红的宫门缓缓打开,里头灯火通明,汉白玉的台阶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车刚停稳,帘子就被一把掀开了。
萧凛站在车外,身上还穿着明黄的朝服,外头随便披了件玄色大氅,像是刚从什么场合赶过来。宫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眉眼深邃,下巴上有些青黑的胡茬,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下来。”
声音哑得厉害。
林昭把手递过去,被他紧紧握住。他的手很烫,掌心有茧,握得她骨头都有些疼。她借着他的力下了车,脚踩在地上时虚浮了一下,被他一把揽住。
“怎么瘦成这样?”他低声问,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扫过她鬓角刺眼的白发,最后停在她裹着厚厚绷带的左肩上。眼神一下子沉下去,像结了冰。
“没事。”林昭想抽出手,没抽动。
萧凛不再说话,打横将她抱起来,转身就往宫里走。周围侍卫宫女齐刷刷低头,鸦雀无声。
“放我下来。”林昭低声说。
“不放。”他脚步很稳,抱着她一级一级踏上台阶,大氅的边扫过冰冷的地面,“这辈子都不放了。”
宫廊很长,灯影摇曳。他的心跳隔着厚厚的衣料传过来,又急又重。林昭靠在他胸口,听着那心跳声,忽然觉得累极了,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怀里那个盒子贴着她的身体,依旧冰凉,可萧凛身上的温度透过来,竟把那寒意驱散了些。
到了寝殿,萧凛轻轻把她放在榻上,屏退了所有人。殿里只剩下他们俩,还有角落里炭盆噼啪的轻响。
他蹲下身,仰头看着她,仔细地、一寸一寸地看,像要把她刻进眼睛里。良久,才开口:“苏晚晴都告诉我了。”
林昭心一沉。
“归墟之钥。异星。寿命。”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有那个……‘双星合璧’的仪式。”
“她倒是什么都说。”林昭扯了扯嘴角。
“她不说,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萧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去,眼睛里像烧着两团暗火,“林昭,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
他说不下去,手撑在榻沿上,指节捏得发白。
殿里静得可怕。炭火爆开一个火星,又暗下去。
“那仪式,不能做。”林昭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苏晚晴也说了,历史上尝试的人,都死了。你是皇帝,不能冒险。”
“皇帝?”萧凛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又苦又涩,“没有你,我要这皇位干什么?当个孤家寡人,坐在龙椅上,一天天数着自己什么时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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