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的小院坐落在村庄最边缘的山坳里,一道凡人看不见的结界像倒扣的琉璃碗般笼罩着三亩见方的土地。院内没有围墙,只有一圈低矮的碎石勾勒出界限,碎石上爬满了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藤蔓。三间瓦屋呈品字形排开,屋后是一片稀疏的竹林,屋前则是一方石砌的池塘,几尾锦鲤在水面下悠然摆尾。
此时正值寅时末,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槿盘腿坐在池边一块平坦的青石上,双目微阖,呼吸绵长。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衣裙,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若是有凡人偶然闯过结界看见她,大抵会以为这不过是个独居乡野的寻常女子——或许相貌清秀些,气质沉静些,但绝不会想到她已在世间存在了不知多少轮回。
她是幽冥使者,负责引渡不愿离去的魂魄;也是梦魇使者,能在梦境中抚平执念与创伤。儒家的修身、道家的自然、佛家的慈悲,她皆有所修,却又不敢说精通任何一家。说到底,不过是漫长职责中寻来的自保之法——修补那因穿梭阴阳、出入梦境而日渐磨损的神魂。
晨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槿的感知如蛛网般展开,触及院中每一个生灵:东屋檐下那窝燕子刚刚苏醒,雏鸟发出细弱的啁啾;池底一块青石下,一只老龟正缓缓吐纳;西南角那棵百年槐树的根系深入地下三丈,正从地脉中汲取微弱的灵气。
这些生灵不知从何时起便聚集于此,受结界内浓郁灵气滋养,又反哺以生机。槿从不驱赶它们,任由它们将这小院当作修行道场。久而久之,这些灵性之物便成了天然的守护者——燕子会在邪祟靠近时惊飞示警,老龟能镇住地气不稳,槐树精魄则编织着第二层无形的屏障。
“今日似乎有些不同。”槿缓缓睁开眼,望向天边逐渐亮起的朝霞。她的瞳孔在某个瞬间闪过一抹极淡的金色,那是梦魇使者的印记。
作为梦魇使者,她能感知方圆百里内的梦境波动。此刻,她察觉到一股异常温和而强大的梦境之力正从九天之上降下,目标明确地指向她的小院。这不是凡人无意识的梦呓,而是有意识的投射——是来自更高存在的“赐予”。
槿站起身,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她没有抗拒,反而隐隐有些期待。这样的“梦境奖赏”并非第一次降临,每一次都是对她漫长职责的认可,也是修复她受损本源的良药。
走进正屋,槿没有点灯。晨光透过窗纸渗入,在简单至极的陈设上投下柔和光晕:一桌一椅,一排书架,墙上挂着几幅她自己画的山水——墨色淡雅,意境空灵,却隐隐有灵力流转其间。
她走到内室,在仅有一张草席的床榻上躺下,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呼吸渐渐放缓,意识如潮水般退去,又似轻烟般升起。
通常,进入他人梦境需要特殊的仪式和媒介,但进入为自己准备的梦境则简单得多——只需放下所有防备,接纳那份邀请。
黑暗温柔地包裹了她。
再次“睁开眼”时,槿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上。脚下云絮柔软如锦缎,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金色光晕。远处,隐约可见琼楼玉宇的轮廓在云中若隐若现,有仙乐飘飘而来,却听不真切。
“天界接引云台。”槿心中了然。
这并非她第一次来到此地,但每次的景象都不尽相同。梦境是意念的造物,尤其是由神明编织的梦境,往往蕴含着深刻的隐喻。
前方云气翻涌,逐渐凝聚成一道巍峨的门户。门楣上无字,只有流转的霞光构成复杂的纹路。槿缓步上前,伸手轻触门扉。
门无声开启。
门内是一座古朴典雅的庭院,与凡间富贵人家的宅邸相似,却又处处透着不凡——廊柱上雕刻的不是寻常花鸟,而是星辰运行之轨迹;园中花草色泽晶莹,叶片上滚动的露珠里似有微缩的天地。
槿低头看自己,不知何时已换上一身大红嫁衣。衣料如流霞织就,刺绣着暗金色的凤凰纹样,在行走间闪烁着细碎的光。头上戴着珠冠,步摇轻颤,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摸了摸脸颊,触感真实得不像梦境。
“又嫁人了。”槿轻声自语,语气中没有惊讶,只有淡淡的困惑,“可这次,是嫁给谁呢?”
她提起裙摆,沿着回廊向前走去。两旁不时有身影闪过——那些身影似人非人,有的笼罩在光晕中,有的则如淡墨勾勒的轮廓。他们无声地忙碌着,布置着庭院,悬挂着彩绸,却都对槿视而不见。
“使者无需知晓新郎是谁。”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槿转身,看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老者正微笑望着她。老者须发皆白,面容却如婴孩般红润,眼中似有星河流转。
“太白星君。”槿微微颔首行礼。
“不必多礼。”太白星君摆摆手,“今日之梦,非为姻缘,而为新生。你可知‘嫁’之一字,在古语中亦有‘往’、‘适’之意?嫁人,即是前往新的归所,适应新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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