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村的井水又黑了。
燕南泠站在将军府密室的桌前,手指按在地图上。那张粗纸已经磨得起毛边,她用炭笔在“东村”和“北郊废祠堂”之间画了一条线,又重重圈住官道中途的一处弯口。
周晏站在她对面,袖子卷到肘部,脸上风尘未洗。他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忽然开口:“他们不会只放一次毒。”
“不是。”阿泠摇头,“这次是试探。下次运的是血蛊粮,混在军粮里,沿官道往北送。三日后出发,走这条道。”
“你怎么知道?”
“井水变黑的时间太准。”她声音很平,“我们刚把西边两村纳入施药范围,他们立刻动手。这不是巧合,是警告。他们在逼我动。”
周晏没说话。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百姓跪着求她带人反齐,她不肯点头。可现在不打不行了。再等下去,不只是井水有毒,整个疫区都会被当成祭品填进血祭名单。
“你有把握?”他问。
“没有。”她说,“但我不能再只救人。我要断他们的手。”
桌上放着一卷图纸,用麻绳捆着。周晏解开,铺开。墨线清晰,结构复杂,是一具连弩的设计图。箭槽、机括、引火装置都标得细致,尾部还画了一个小桶状物,旁边写着“遇震即燃”。
“这是顾砚送来的。”周晏说,“他说这弩能射三百步,箭头裹油布,点火后发射。若命中炸药桶,可借风势烧穿整支车队。”
阿泠俯身细看,指尖顺着引火槽滑过。她的指腹有常年握针留下的茧,碰到纸上凸起的墨痕时微微一顿。
“风向呢?”
“北风居多,这几天不会转。”
“那就够了。”她直起身,“车队行至弯口必减速,那是最佳时机。我们在高地处设伏,先射连弩点燃前队,再引爆中段粮车。火一起,后队不敢上前,乱中取胜。”
周晏看着她,眼神变了。他见过太多将领排兵布阵,可从没见过一个医者能把杀局说得像开方抓药一样冷静。
“你不怕吗?”他问。
“怕。”她说,“但我更怕明天又有孩子死在草棚里,而我只能看着。”
周晏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拍在桌上。那一声闷响惊动了门外守卫,但他不在意。
“火攻!”他声音陡然拔高,“我不求夺城,也不求杀尽敌将。我就想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病鬼,不是祭品,不是随便可以踩死的虫子!”
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阿泠没动。她只是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的伏击点画了个圈,又补上一道斜线,代表火势蔓延方向。
“我会带药囊随行。”她说,“有人受伤,我能救。”
“你不该去。”周晏皱眉,“太险。”
“这事因我而起。”她抬头看他,“我也得亲手了结。”
两人对视几秒,谁都没退。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副将进来低声禀报,说城门守军已有调动迹象,似乎在加强巡查。周晏挥手让他退下,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块铁牌,递给阿泠。
“拿着。见牌如见我,城外十里内哨岗都归你调遣。”
她接过,铁牌冰凉,上面刻着“镇北”二字。
“顾砚人呢?”她问。
“藏在城西旧匠坊,不敢露面。灵教一直在找他。”
“这图纸……是他最近做的?”
“嗯。他说若机关术不能护人,那和杀人利器没区别。”
阿泠低头看着图纸角落,那里有一行小字,墨色略淡,像是匆忙写下——“火起之时,勿近中轴”。
她记下了。
周晏已经开始写兵力调配令。他叫来两名亲信副将,指着地图布置任务。一人带二十人埋伏左侧山脊,负责点火;另一人领三十人守右侧坡地,防敌突围。他自己会坐镇后方,掌控全局。
“你们不用冲前。”他对阿泠说,“只要信号一起,你就退到安全处。”
“我不会白白躲着。”她说,“我会在后方接应伤员。你的人若倒下,我能抢回一条命。”
周晏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副将们领命离开,脚步声远去。灯芯噼啪了一声,火光晃了一下。
阿泠坐在椅上,打开药囊检查。金疮药、止血散、银针、小刀,每样都摆得整齐。她抽出一根针,在指尖轻轻划了一下。血珠冒出来,她没擦,任它滴在桌角。
周晏看见了,没问。
他知道她需要一点痛来保持清醒。就像昨夜她听见井水再黑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不是哭也不是怒,而是咬住手腕,直到牙齿印渗出血丝。
“你说顾砚当年帮过你父亲?”她忽然问。
“嗯。那时我爹还在世,守边城。敌军用火攻,城墙几近崩塌。顾砚连夜改了守城弩,加了双层机括,能把巨石弹出三百步外。那一战,我们活下来了。”
“后来呢?”
“后来灵教杀了他全家。他逃了,再没人见过他。直到你出现。”
“他为什么帮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