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禹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猩红的酒液在杯壁上挂下一道道泪痕。
站到最高的地方?
王德发确实做到了一部分。他当上了王首一中的校长,在那座校园里,他就是土皇帝,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然后呢?
然后他就在机场的厕所里,被自己像踩死一只蟑螂一样,轻易地结束了生命。连一声像样的悲鸣都没来得及发出。
这算不算一种黑色幽默?
“后来,我们毕业了。我托导师的关系,进了清芷。他呢,一穷二白,被分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乡下中学。”庞大海的语气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愧疚。
“我去送他。在长途汽车站,他还是那副不服输的样子。他对我说,‘大海,你等着。十年,最多十年,我一定混出个人样来,到时候,我开着小轿车,去清芷门口接你,请你吃全城最好的馆子。’”
“我当时就信了。我一直都信他。”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他从乡下中学,一步步爬到了王首一中校长的位置。他真的开着一辆黑色的奥迪,来清芷接过我。我们去了全城最好的馆子,就是这里。”
庞大海环顾了一下这间奢华的餐厅,眼神复杂。
“那天,他喝了很多,跟我说了很多。说他这些年,是怎么一步步爬上来的。送了多少礼,说了多少违心的话,陪了多少笑脸,又踩下去了多少人……他说的时候,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像个疯子。”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好像变了,又好像……一点都没变。”
“他说,‘大海,我现在站得够高了吧?那些人,是不是都得仰着头看我了?’”
“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赵禹的内心毫无波澜,他听过太多这种酒后追忆青春的戏码,无非是想用廉价的怀旧,来博取某种情感上的共鸣。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等待着真正的“问题”。
庞大海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赵禹。
“赵主任,你……真的不知道德发的下落吗?”
闻言,赵禹摇了摇头,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不清楚。”
他当然清楚。
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因为王德发根本没有逃走。他生命中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机场厕所隔间里,那冰冷洁白的瓷砖,以及赵禹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人,就是他杀的。
但这话当然不能说。
“我托人查过。”庞大海的声音压得很低,“他那天在学校演讲时中枪,进了医院。开枪的凶手,一直没抓到。他就在医院里,被纪委的人控制了。”
“但奇怪的是,没过几天,他就从纪委手里……消失了。官方的说法,是逃走了。可我觉得不对劲。纪委那种地方,铜墙铁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一个受了枪伤的人,怎么可能逃得掉?”
庞大海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悄悄握紧。
“那段时间,我本来想去医院看看他的。但……被我们学校的陈主任拦住了。”他提起陈启明时,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说什么时期敏感,让我不要去趟浑水。现在想来,我真他妈后悔!”
“逃走了?”赵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他甚至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着对方。
“庞校长。”
“嗯?”
“你……很想再见到王德发吗?”
庞大海愣住了,然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那是自然。”
赵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
“有心人,天不负。”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擦了擦手,语气平淡,“我相信,庞校长你……会有这个机会的。”
庞大海的神色阴郁,似乎并没有听出赵禹话语中的深意,只是将其当成了一句普通的安慰。
“希望如此吧。”他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像是要浇灭心头的无名火。
气氛再次变得沉闷。
“对了,赵主任。”庞大海像是想起了什么,强行把话题拉回了工作,“这次的交流学习,你感觉我们清芷怎么样?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你尽管提!千万别客气!”
“很好。”赵禹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答案,“自由,开放,生机勃勃。很多管理理念,都让我大开眼界。”
“哈哈,是吧!”庞大海的脸上又堆起了笑容,“我们清芷啊,搞的就是素质教育!跟你们王首一中那种……咳咳,那种传统模式,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儿。庞大海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又恢复了那副热情好客的样子,不断地给赵禹夹菜,劝他多吃点。
赵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庞大海对王德发的执念,比他想象的要深。这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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