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位姓窦的“冰刀子”先生来过之后,陈默感觉自己像是被套上了缰绳的野马。毛笔捏在手里,比烧火棍还沉;一笔一划往简册上刻字,慢得能让乌龟超车。
孙老和钱先生更是彻底成了闷嘴葫芦,厢房里只剩下算盘珠子的蔫吧声和竹简翻动的窸窣响,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这天下值,陈默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僵成老榆木了。他揉着发酸的手腕,耷拉着脑袋往货栈走,心里把那窦先生和这破毛笔问候了八百遍。
刚拐进一条小巷,差点跟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撞个满怀。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对方连声道歉,声音有点耳熟。
陈默抬头一看,乐了。是之前在书肆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街头议论朝政时又碰见过的那个年轻士子,好像姓张,一副总在赶时间的模样。
“张兄?如此匆忙,这是……”陈默拱拱手。
张士子一看是他,也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陈兄?是你啊!别提了,还不是为了那点‘前程’奔波!”他扯了扯自己略显褶皱的衣襟,脸上带着点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窘迫交织的神色,“这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想着投几篇策论,若能入了哪位贵人的眼……唉,难啊!”
陈默心中一动。这姓张的士子看起来消息灵通,是个不错的“信息源”。他顺势邀请道:“张兄若无事,不如一起去前面食摊用碗汤饼?我请客。”
张士子眼睛一亮,咽了口唾沫,嘴上却还客气:“这……这怎么好意思……”
“一碗汤饼而已,张兄不必客气。”
两人在路边找了个简陋的食摊坐下,热乎乎的汤饼端上来,张士子的舌头也跟着活络起来。
“陈兄如今是在……?”他吸溜着面条,含糊地问。
“在一位贵人府上帮忙处理些文书账目。”陈默含糊其辞。
“哦?”张士子来了兴趣,放下陶碗,身体前倾,“那可是接近权力中心的好地方啊!比我们这些整日钻故纸堆、求告无门的强多了!”
陈默苦笑:“张兄说笑了,不过是边缘杂役,连贵人的面都见不着。” 他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引向话题,“说起来,前几日好像听闻朝中为了边事,争论得厉害?”
一提到这个,张士子像是被按下了话匣子开关,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声音却压得更低:“何止是争论!简直是暗流汹涌!你是不知道,宫里那位,”他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未央宫方向,“年轻气盛,胸有韬略,一心想要效仿秦皇汉武……呃,是效仿先辈,开疆拓土,彻底解决匈奴之患!”
“这是好事啊?”陈默配合地问。
“好事?嘿嘿,”张士子摇摇头,一副“你太年轻”的表情,“想法是好的,可做起来,难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崇尚黄老,主张无为而治,休养生息。觉得动刀动枪,劳民伤财,非圣君之道。窦家、田家那些勋贵,也多是以稳为主,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陛下想用兵,钱粮从哪儿来?兵马从哪儿调?用哪些将领?桩桩件件,都被掣肘啊!”
他凑近陈默,几乎耳语:“就比如,陛下想启用一些有锐气、敢拼杀的年轻将领,像那个卫青……可那边,”他朝长乐宫方向努努嘴,“就一句话,‘乳臭未干,不堪大用’。一句话,就能把人按得死死的!”
陈默心中了然。这和他从李账房那里听来的,以及亲身感受到的“窦氏阴影”完全对得上。皇帝的雄心,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空有利爪,却难以施展。
“那……陛下就没办法了?”陈默舀了一勺汤,状似随意地问。
“办法?怎么没办法?”张士子嘿嘿一笑,带着点看透世情的狡黠,“明面上不能硬顶,还不能绕着走吗?我听说啊,陛下最近常往建章宫跑,那是圈养骑兵、训练郎官的地方!还时不时以‘游猎’为名,带着亲近的侍卫和那些不受待见的年轻军官出城,说是打猎,谁知道是不是在演练兵马,考察人才呢?”
他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带着点读书人特有的消息灵通式的得意:“所以说,这长安城里的风向,不能光看明面上的。水面下,礁石多着呢!陛下年轻,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嘿嘿,你懂的。”
陈默默默吃着饼,心里却翻腾起来。张士子这番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眼前的迷雾。
他原本只感受到窦氏一派的强大压制力,觉得皇帝处处受制,憋屈得很。可现在一听,那位年轻的汉武帝,并非坐以待毙,而是在隐忍,在暗中布局,积蓄力量!
建章宫!游猎!
这两个词,像两颗火种,落入了陈默的心田。卫青就在建章宫!而皇帝的“游猎”,很可能就是他接近和考察未来将领的机会!
第二天回到吴宅厢房,陈默再看那些枯燥的账目时,感觉都不一样了。
他手里写着渭水田庄的收支,脑子里想的却是:这些粮食,会不会有一天,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流入建章宫,变成喂养战马的草料?他核算着各色物资的损耗,心里琢磨的是:皇帝在暗中筹备,需要多少钱粮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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