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彻底服了。这位二十八岁的宰相,每一手棋都埋着三重后手,每一计都连着连环杀招。他算计敌人,也算计盟友;他扶持将领,也防备将领。纵横捭阖,不外如是。
老朽这便去办。冯道收好信件,正要离开,又被苏木叫住。
冯公,苏木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您可知,为何我今日在朝堂上,要力主凡言和者皆斩
冯道想了想:是为了杜绝投降派。
不止。苏木摇头,我是在逼所有人站队。要么主战,要么主和,没有中间地带。主战者,我保他们荣华富贵;主和者,我借他们的人头立威。经此一役,朝堂之上再无杂音,我推行新政才能畅通无阻。
可如此一来,那些心怀犹豫的老臣……
乱世不需要犹豫的人。苏木打断他,需要的是像王彦章那样敢拼命的武将,像刘知远那样会打仗的将领,像您这样虽老成却不失锐气的文臣。至于那些只想明哲保身的,趁早回家养老,省得碍事。
冯道默然良久,最终长叹一声:苏相,您这条路,走得太险了。
不险,如何定乱世?苏木转身,目光穿透窗棂,投向遥远的北方,冯公,您可知道,我每晚做梦,都会梦见父母死前的样子。他们对我说,勿念私仇,以天下为棋局。我若不将这棋局下得惊天动地,怎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
冯道无言以对,只能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当夜,一支商队悄然离开洛阳,船上满载珠玉锦缎,驶向北方。船头,一名乔装改扮的汉子正低声哼着契丹小曲,他是王德妃的远房表弟,此次北上,名义是做生意,实则是苏木的密使。
与此同时,析津府的耶律李胡,正为兄长对自己兵权的削减而恼怒。他收到密报,说有一支商队携带重礼前来,心中不禁一动。是耶律德光试探,还是中原人求饶?他命人将商队秘密接入府中,当看到五千两黄金和那两封时,这位皇太弟的眼中,燃起了熊熊野火。
好一个石敬瑭,竟敢脚踩两只船!耶律李胡拍着桌子,来人,备马,我要即刻前往上京,面见太后!
而在上京,耶律德光也正在看一封密报。密报上说,皇太弟耶律李胡私会中原商贾,收受重礼,图谋不轨。密报末尾附上一句:此事与太原石敬瑭有关。
耶律德光的鹰目眯起,喃喃自语:石郎,你真以为,我契丹铁骑是你能利用的?
三日后,太原的石敬瑭也收到了消息。消息说,耶律德光对他起了疑心,派耶律李胡率军三万进驻云州,名义是协防,实则是监视。石敬瑭惊得摔了酒杯,连夜召集幕僚商议对策。
陛下,此事定是苏木的离间计!谋士桑维翰急道,耶律德光与皇太弟本就不和,苏木这是火上浇油!
我知道是离间计,可耶律德光会信吗?石敬瑭在殿内来回踱步,焦躁不安,那蛮子生性多疑,若真信了,我命休矣!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表忠心。桑维翰献计,陛下可亲自前往析津府,向耶律德光解释。同时,再献上一份厚礼——比上次更重的礼。
还要献?石敬瑭心疼,上次他几乎掏空了太原府库,才凑齐十万匹丝绸、万石粮食。
陛下,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桑维翰咬牙道,再说,我们可以把这笔账,算到治下百姓头上。加征赋税,摊派徭役,总能凑齐。
石敬瑭沉默良久,最终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他哪里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正中了苏木的下怀。苏木在洛阳收到密报,得知石敬瑭准备再次搜刮百姓、献媚契丹,不禁冷笑:石敬瑭啊石敬瑭,你这是在自掘坟墓。待太原百姓不堪其苦,我只需一纸檄文,便可让他们倒戈相向。
冯道在一旁听得心惊:苏相,您连太原百姓的民心都要算计?
不算计,如何胜?苏木反问,战争打得是兵马钱粮,更是人心向背。石敬瑭失了人心,便失了根基。我今日布下的离间计,不仅要在契丹内部生根,更要在太原百姓心中发芽。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棂,任由寒风卷着雪花扑入屋内:冯公,您看这雪。它下得无声无息,可等明日太阳升起,整个洛阳都会被覆盖。离间计也是如此,初时不显,待时机成熟,便能翻天覆地。
那时机,何时成熟?
快了。苏木望着北方,目光幽深,等耶律李胡在太后面前告完状,等耶律德光对石敬瑭的猜忌达到顶点,等刘知远在幽州站稳脚跟,等王彦章在河北练出新军……届时,我们只需轻轻一推,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契丹-石敬瑭联盟,便会土崩瓦解。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只是,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在这寒冬中冻饿而死;不知又有多少将士,要倒在冲锋的路上。冯公,有时我也会想,这纵横之术,到底是救国之道,还是祸国之术?
冯道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宰相,明明掌握着天下权柄,却散发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那种孤独,来自于他看得太透,算得太精,以至于身边再无一人能与他并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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