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起的甲士,已养到五十乘了。”内侍在身后低声禀报,声音发颤,膝盖都在打弯。
按周礼,大夫私藏甲兵不得过三乘,观起不过是子南的家臣,竟敢如此僭越,分明是子南在背后撑腰,借着纳贡敛财养私兵。
楚康王的呼吸骤然粗重,胸腔里翻涌着被冒犯的怒火,子南近日在朝堂上的骄横画面如针般扎心:议事时屡屡打断他的话,擅自减免亲信赋税,甚至在他面前称“臣可代君牧民”。
“咔嚓”一声脆响,玉珏在掌心碎裂,尖锐的碎片扎进肉里,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他猛地转身,眼神里的犹豫已被决绝取代:“去召子南入宫,就说孤有伐郑要务,与他商议。”他清楚,子南的势力像藤蔓般缠上楚国朝堂,再不斩除就要噬主,这枚碎裂的玉珏,就是权臣的催命符——他是楚国君王,绝不允许任何人压过自己的头。
卫地戚城的驿站里,宁喜正对着一封绢书反复摩挲,指尖把绢布捏得起了毛边,他的偏执与重诺,在这枚小小的绢书前展露无遗。
作为宁氏继承人,“复献公”是父亲宁殖临终前的遗命,是刻在他骨血里的执念——绢书是韩起的回信,“岁贡四倍,听晋调遣”八个墨字像浸了水的巨石,沉甸甸压在心头,可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只有为达目的的坚定。
“主公,这条件太苛刻了,与把卫国卖了给晋人没两样!”子鲜皱着眉,声音里满是不甘,卫献公若这样归国,和晋的附庸根本没区别。
宁喜缓缓摇头,手指因用力而青筋凸起,他将绢书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绢布,将那八个刺眼的字烧成灰烬,火星溅在他手背上,烫得一缩也不松手。
火光映着他紧绷的侧脸,三年前的画面清晰浮现:父亲枯槁的手攥着他的手腕,指节几乎嵌进肉里,“复献公”三个字带着血沫的气息,从喉咙里挤出来。“只要能让主公复位,苛刻又如何?”他的声音沙哑却决绝,“孙林父已奔晋投靠旧主,如今晋人点头,殇公就是孤家寡人。”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晋使掀帘而入,将一枚晋国铜符“啪”地拍在案上:“韩大人有令,晋愿助献公归国,但若宁氏食言,晋军三日可至戚城!”宁喜猛地抬头,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目标近在咫尺的灼热——为了那句承诺,他甘愿押上整个卫国。
这一年的冬雪来得格外早,鹅毛大雪一夜之间覆盖了中原的城郭、战场与田垄,却盖不住底下翻涌的暗潮,雪层下的热气几乎要将冰雪熔穿。
沙随会盟的盟书被范宣子锁在相府密柜里,旁边堆着各国新报的纳贡清单,鲁国的贡物比去年多了三成,竹简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全是屈服;崔杼的剑裹在玄色锦缎里,放在棠姜送来的食盒旁——食盒里的桂花糕是庄公最爱的口味,糕下压着召他入府“探病”的鎏金请柬,纹饰精美得像一道催命符;季武子的虎符已刻上“季氏中军”的铭文,曲阜军备库的铜钥匙被他亲手收进紫檀木匣,公室连一支亲兵都调不动了;楚康王的案上,摆着诛杀子南与观起的密令,朱砂批文“即刻执行”四字力透纸背,透着斩钉截铁的狠厉;宁喜在戚城整顿旧部,士兵们磨亮的戈刃上,“复献公,归朝歌”的刻痕深可见骨,只待晋人的铜符信号。
公元前551年,中原没有爆发席卷诸侯的大战,却让所有权力的矛盾都被逼到了临界点,那些鲜活的灵魂,正用性格的棱角刻下历史的纹路。
范宣子以盟书作刃,将霸权的傲慢刻进诸侯骨髓,连血渍都成了威慑的印记;崔杼以隐忍为鞘,藏起弑君的锋芒,磨剑的节奏里全是复仇的算计;季武子借分军之名,将专权的狡诈藏在“强兵御敌”的幌子下,虎符的寒光里映着公室的没落;楚康王凭多疑立威,用碎裂的玉珏宣告君权不可侵犯,指尖的血珠是权臣的催命符;宁喜为一诺赴汤蹈火,让偏执的重诺成为复位的火种,手背的烫伤都成了信念的烙印。
这一年的每一件事,都像埋在雪地下的引线,一端连着晋的霸权,一端系着各国的野心与怨愤,只待一个火星,便会引爆春秋的又一场血雨腥风。而那场火星,已在崔杼的剑鞘里、楚康王的密令中、宁喜的戈刃上,悄然蓄势,只等开春便要破土而出,烧遍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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