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任何成功的策略都伴随着其代价。专注于内部培养和吸收孤儿,使得人口增长的源头被收得过于狭窄。仅仅依靠内部自然繁衍和偶尔接收孤儿,人口增长的速度缓慢得令人焦虑。庄园总人口在突破一百二十人这个门槛之后,似乎就进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平台期,增长几乎停滞。而与此同时,庄园外部的发展和对各种产品的需求,却在以更快的速度膨胀,这种内外反差形成的张力,让杨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为了更直观地了解人力瓶颈的严重程度,杨亮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深入到各个生产环节进行巡视。
他首先来到位于阿勒河支流边的铁匠工坊。人还没走近,那熟悉而沉重的“砰……砰……”声就穿透空气,敲击在耳膜上。那是利用河水落差驱动的水力锻锤在工作的声音,是庄园技术进步的核心体现之一。走进工棚,热浪和煤烟味扑面而来。那座由复杂齿轮和连杆组成的木质机械装置,在流水的驱动下,不知疲倦地抬起、落下,带着千钧之力。两个浑身被汗水浸透、皮肤黝黑的学徒,正用长钳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坯,在锻锤下反复移动、翻转。每一次锻锤落下,火星便如同烟花般四溅开来,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变形声。
负责的铁匠,一张脸被炉火常年烘烤成了古铜色,看见杨亮进来,用挂在脖子上的脏毛巾胡乱抹了把脸,快步迎了上来,他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不得不提高八度:“老爷!您看看,这哪忙得过来啊!”他指着工棚一角堆着的几块已经初步成型、等待进一步加工的胸甲板,“光是北意大利那边一位伯爵老爷通过乔治订的二十套板甲,就够我们这几个人忙活到秋收了!这还不算其他零散订单,还有皮埃尔要的那批精钢剑头。水力锤是好用,省力,可关键部位的成型、打磨、抛光、组装,哪一样不需要熟手工匠一点点弄?现在倒好,熟手全被这些大订单拴死了,连庄里自己农具坏了要修补,都得排班等空闲,这不要耽误农时嘛!”
杨亮默默点头,目光扫过工棚里另外几个同样满身汗渍、埋头苦干的铁匠和学徒。人手,这里缺的是有经验的、或者至少是体力充沛能打下手的熟练工。
接着,他转向玻璃工坊。这里的热浪是干燥而炙烤的,与铁匠铺的湿热不同。老师傅正带着两个年轻徒弟,围在巨大的粘土坩埚炉前。老师傅用一根长长的铁管,小心翼翼地从炉内蘸取一团熔化成橙红色液体的玻璃料,然后走到旁边的石墩前,一边缓缓转动铁管,一边通过管子另一端向里吹气。他的脸颊鼓起,眼神专注,一个透明玻璃杯的雏形在气流和离心力的作用下,渐渐在管端显现。旁边的架子上,几个已经成型、等待进入退火窑缓慢降温的玻璃器皿静静地立着,它们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和气泡,在从窗户透进的光线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然而,产量实在太低了。
最后,他甚至去了负责农具改良和制作的木工兼小五金工坊。这里看起来没有前两者那么“高端”,但却与庄园的根基——农业生产——息息相关。负责人是一个手脚麻利、善于动脑的庄客,正对着一架刚刚组装好的曲辕犁进行最后的调整。这种犁加装了庄园铁匠铺自产的铁铧尖和犁壁,比本地农民普遍使用的旧式木犁犁体更轻,入土更深,翻土效果更好,能极大提升耕作效率。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周边几个村落但凡家里土地多一些、家境稍宽的农民,都千方百计托关系,想用粮食、羊毛、皮革或者劳役来换这么一套。
无处不在的瓶颈,共同的抱怨:人手不足。
杨亮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如果,如果能有一批稳定的、可靠的人手,能够接手那些重复性的、高强度的农业劳动(比如翻地、除草、收割),以及工坊里基础的原料加工和准备工作(比如为铁匠破碎矿石、鼓风、拉风箱,为玻璃工坊准备燃料和配料,为木工坊处理原木),那么,现在这批宝贵的熟练工匠和核心农民,就能从这些基础劳作中解放出来,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技术升级、工艺改进和精细生产上。整个庄园的生产效率和最终产出,绝对还能再上一个巨大的台阶。内部挖潜,通过延长工时、优化流程,已经做到了极限,每一个成年庄客,包括妇女和半大孩子,都身兼数职,脸上带着抹不去的疲惫。再压榨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现实的困境与那几户成功融入的新庄客案例,在他脑海中反复碰撞、对比、验证。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几年前定下的、近乎封闭和保守的人口政策。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有些“因噎废食”了。当初担心大量涌入的、观念固化的成年流民会冲击乃至稀释庄园尚且脆弱的中国文化内核,带来不可控的管理风险和社会不稳定因素,这种顾虑本身是正确的,也是基于当时的实际情况做出的理性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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