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不胫而走,引来了无数困惑的上海市民和嗅觉灵敏的记者。他们远远看着这绵延的军阵,低声议论,不明所以。人群里,报童阿四也挤在其中,他今天报纸卖得格外快,因为大家都想从字里行间找出军队如此大规模聚集的原因,却一无所获。他胆子大,又好奇,瞅见一位站在队列外侧、神情虽然严肃但并非拒人千里的北方军军官,便蹭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
“长……长官,发生啥事了?这是……祭奠谁呢?死……死人了吗?”
那军官转过头,看着这个瘦小却眼神清亮的半大孩子,并没有呵斥。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以一种平静而清晰的语调回答,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市民听见:
“今天上午,八点左右。在上海外围约一百公里的空域,以及更远的东海海面,我国空军第四航空师与日本海军航空兵发生激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阿四和旁边渐渐围拢过来的几张脸。
“我军大获全胜。并在东海,击沉了日军‘赤城’、‘加贺’两艘航空母舰。”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许多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军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更重的分量:“这十四位,是此战中牺牲的飞行员英雄。我们在此,送他们一程。”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回身,立正站好。
此时,队列前方有了动作。没有冗长的致辞,只有一名军官用浑厚的声音简短说明了悼念之意。随即,士兵们依次上前,将手中的菊花轻轻放入江水。无数朵黄白之花随着潮水起伏,缓缓飘向东方,飘向他们战友陨落的方向。
阿四站在原地,手里捏着空瘪的报纸袋,望着江面上那一片渐渐散开的、凄美而壮烈的花筏,又回头看看那些沉默如山的北方军士兵。刚才军官的话像惊雷一样在他脑子里炸开——击沉航母?鬼子两艘大船没了?原来今天早上,在大家浑然不觉的时候,天边发生过那样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早上那格外清朗的天空,和此刻外滩这肃静的风,都有了不一样的分量。消息像水波般在围观人群中扩散,惊愕、狂喜、唏嘘、敬意……种种情绪在无声地交织、发酵。
黄浦江水默默流淌,承载着花瓣与英魂,东流入海。而一个震撼上海乃至全国的消息,也随着这江水与风,开始悄然涌动。
北方军选择在追悼会的第二天,以一种平静却极具冲击力的方式,向外界公布了战果。
没有盛大的凯旋仪式,没有冗长的官方宣告。只是在位于上海的临时新闻发布处,以及通过北方控制区内的各大报馆,同步发布了一份措辞简练的战报,并附上了一组照片。
正是这组照片,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千层巨浪。
《申江日报》的编辑室里,烟雾弥漫,一片死寂。总编老吴捏着北方军办事处送来的薄薄信封和几张照片,手指抖得厉害,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他盯着那张“加贺”号侧倾、火光冲天的照片,足足看了三分钟,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突然,他猛地一拍桌子,红木桌面震得茶杯跳起,嘶哑的喉咙爆发出破锣般的吼声:
“头版!通栏!给老子用最大号的字!——‘甲午雪耻!东海扬威!’”
他抓起那张“野马”编队的照片,几乎戳到负责制版的老王脸上:“这张!给老子做成套红!这飞机翅膀上的徽,要印得能反光!快!快啊!还愣着干什么?等天照大神来救他的船吗?!”
整个报馆瞬间炸锅。排字工小陈,他太爷爷就是在黄海跟着邓世昌沉的,此刻他眼眶赤红,咬着牙,手指在铅字架上飞速移动,仿佛每个铅字都带着仇、带着火。学徒端来的茶水凉了又换,没人顾得上喝一口。印刷机提前预热,那轰鸣声不再是单调的噪音,听在耳里,竟像是战鼓,像是海涛。
报童阿四今天没喊“号外”,他的嗓子凌晨跟着大人们吼哑了。他抱着一大摞还散发着浓烈油墨香的报纸,穿行在沸腾的街道。他看到一个穿长衫、留着辫子的老秀才,颤巍巍接过报纸,只看了一眼标题,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当街,以头抢地,嚎啕大哭:“苍天有眼!邓公!丁公!列位大人!你们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五十年了!五十年了啊——!”哭声嘶哑悲怆,却透着一种淋漓的痛快,周围无人嘲笑,只有一片肃然和跟着泛红的眼圈。
茶馆里,说书先生把惊堂木一拍,临时换了本子。“诸位!今日不说岳武穆,不说戚继光!就说今日,我中华神鹰,鏖战东海!”他展开报纸,指着照片,唾沫横飞,把空战讲得比武侠小说还惊险,讲到击沉航母时,满堂茶客轰然叫好,铜板、角子像雨点一样扔上台。
一个卖油炸桧的小贩,看着照片上鬼子飞机栽落,忽然把摊子一收,扛起油锅和家什就往家跑,边跑边喊:“今天不做生意了!我请客!街坊邻居,都来我家,我炸一年的桧,管够!祭咱们的英雄!祭咱们的祖宗!”邻里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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