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朔风依旧如刀,卷着碎雪沫子刮过脸颊,刺得人眼角发涩,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松快——那是硝烟散尽后,大地吐纳的第一缕生机,混着焦土与冰雪的气息,竟透出些微暖意。
猩红底色的“谢”字帅旗在风中猎猎翻卷,边角被冻得发硬,染着些微暗红血痂,每一次舒展都像在宣告战事的终结,旗面翻飞的声响,盖过了远处残垣的呜咽。
大军挟大胜之威踏雪而行,马蹄碾过未融的积雪,发出“咯吱”的脆响,混着积雪下冻土的沉闷回响,牛皮甲胄碰撞的铿锵与风声交织,在空寂的旷野里传得极远,惊起藏在雪窝中的寒雀。
沿途尽是断壁残垣:土墙裂缝里嵌着半片带倒钩的弩箭,锈迹已漫过箭羽;焦黑的梁木横亘在瓦砾间,上面还挂着烧得焦脆的茅草,风一吹便簌簌往下掉灰。
偶有乌鸦落在颓圮的城头,翅尖扫过积雪,却被行军的脚步声惊得呱呱飞起,掠过灰蒙的天空。但废墟之间,已见零星炊烟裹着雪雾袅袅升起,那是被战火舔舐过的村落里,重新燃起的人间烟火。
幸存的百姓扶老携幼跪伏道旁,老妇指节冻得发紫,颤巍巍捧出粗陶碗,碗沿结着一层薄冰,里面盛着仅有的半盏温水,指尖布满裂口与冻疮;孩童攥着磨破的棉袄,领口露出冻得通红的小脖子,睫毛上挂着未化的雪珠,泪水滚落在手背上瞬间凝成冰粒,望着军容严整的队伍,眼里噙着泪却多了丝光亮,那是绝境逢生的希冀。
谢无妄立马高岗,玄色披风被风卷得猎猎作响,边缘沾着的雪粒簌簌滚落,扫过马腹凝结的冰棱,留下细碎划痕。他腰间的长剑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暗红顺着剑脊往下淌,在剑柄处积成小小的血珠,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柄上旧痕——那是早年征战时被戈刃劈出的崩口,经岁月与掌心温度磨得温润,却仍能触到当年的凌厉。
目光掠过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潭,眼底映着雪原的苍茫,不见半分胜绩的骄矜,只余沉甸甸的沉郁:他看见百姓冻裂的双手,看见城墙上崩塌的缺口,看见雪地里隐约可见的暗红血迹,那是将士与黔首共同的伤痛。
“传令各军。”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质,穿透呼啸的北风,字字掷地有声,如同冰面开裂的脆响。
身旁旗官立刻挥起令旗,三通鼓响次第传开,沉闷的鼓声震得雪粒簌簌下坠,将指令清晰送抵全军,“其一,全军卸甲后不得擅入民宅,不得妄取百姓一物,违者军法处置,立斩不赦;其二,工兵营即刻分发粮种、农具,协助百姓清理废墟、修补屋舍,城防营同步勘测损毁墙体,三日内拿出修复方案,务必兼顾防御与民生;其三,各营阵亡将士名录须逐一核验籍贯、战功,不得有一字错漏,三日内呈报帅府,后续抚恤务必落实到每家每户。”
话音落时,将士们齐声应和,吼声撞在远处的断壁上,反弹出嗡嗡的回响,声震雪原,连盘旋的寒风都似顿了顿。
寒风掠过谢无妄周身,竟似被他身上渐起的威势逼退几分——那是内力复苏的征兆,周身气流微动,玄色披风下的衣袂轻轻鼓荡,雪沫子在他身周盘旋却落不下分毫,掌心按在剑柄上,让冰冷的铁柄透出一丝暖意。他抬手按在剑柄上,目光扫过远处待修的城防,掠过废墟间的炊烟,心中已然明了:北境防线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破盾,而是一柄将在炊烟袅袅的生机与熔炉熊熊的火光中,重新淬炼的利剑,此后定要护得这万里河山,再不遭兵戈之祸。
谢无妄拨转马头,玄色披风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沿着残破的城垣缓行。马蹄踏过城砖缝隙里的积雪,溅起细碎的雪沫,城墙上的裂缝还凝着暗红的血痕,是昨夜激战留下的印记。
城根下,百姓已自发行动起来。几个壮年汉子抬着粗壮的圆木,踩着积雪往坍塌的墙角挪,木杠压在肩头,勒出深深的红痕,呼出的白气在鼻尖凝成霜花;老妇们蹲在废墟旁,捡拾还能复用的砖石,冻裂的手指抠着瓦砾间的泥土,动作迟缓却坚定;几个半大的孩童抱着碎布片,往修补墙体的泥浆里掺,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不远处,工兵营的士兵正手把手教百姓搭建临时棚屋,斧头劈木的“笃笃”声、木槌敲钉的“砰砰”声,混着孩童的嬉闹,在雪地里织出鲜活的声响。
“将军!”一声沙哑的呼喊从城头传来。
谢无妄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老兵正趴在城墙缺口处,单手扒着城砖,另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晃荡——那是三年前守关时,为了挡敌军的火油箭,生生斩去的左臂。老兵身上的旧甲磨得发亮,护心镜凹着一块深痕,却依旧穿戴整齐,脸上布满风霜,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谢无妄翻身下马,踏着积雪登上城头,脚步放得极轻,生怕震落城砖上的冰棱。“李老丈,身子吃得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