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艾弗里教授把他叫到办公室。教授显然也知道了那篇预印本,他靠在高背椅上,手指交叉放在腹部,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平静。
“瑞,我看到那篇文章了。”艾弗里教授开门见山,“你怎么想?”
瑞丞喉咙发干,努力组织语言:“教授,我的工作完全是独立的,时间和逻辑记录都很完整。但不可否认,他们的核心结论……和我的很接近。”
艾弗里教授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科学研究中,独立同时发现并不罕见,尤其是在热点领域。这有时是运气问题。”他顿了顿,身体前倾,“关键在于,你接下来怎么做。沮丧和抱怨没有意义。你需要立刻、仔细地分析,你的工作和他们的,究竟有多少重叠,又有多少是你独有的贡献?是模型构建的不同?数学处理方法的创新?还是对可观测信号的预言更加具体、更有区分度?”
瑞丞愣住了。教授没有安慰他,也没有指责,而是直接将他推向了下一步必须面对的、更技术性的分析。
“你的论文初稿我看了,有自己的特色,尤其是在连接弦论具体构造与可观测宇宙学预言的具体实现步骤上,有他们论文中没有详细展开的内容。”艾弗里教授继续说,语气依然冷静,“现在,你需要做两件事:第一,以最快的速度,把你的论文也放到 arXiv 上,明确标注提交时间,确立你的优先权主张。第二,修改你的论文,在引言和讨论部分,正面、专业地引用和讨论他们的工作,清晰地阐述你的工作与他们的异同,突出你的独特贡献和价值。把这次‘撞车’,变成一次展示你工作深度和学术严谨性的机会。”
教授的话像一道强光,劈开了瑞丞眼前的迷雾。是的,沉溺于沮丧无济于事,他必须行动。优先权是争取来的,学术声誉是在与其他工作的比较和对话中建立的。
“我明白了,教授。”瑞丞深吸一口气,感到力量重新回到身体里,“我会马上修改论文,今天之内就提交。”
“很好。”艾弗里教授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记住,瑞,真正的原创性,不仅在于第一个想到,更在于想得是否足够深,是否足够清晰,是否能为后续研究开辟新的道路。去证明这一点。”
离开办公室,瑞丞感觉像经历了一场洗礼。他回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开始疯狂地修改论文。他重新梳理了引言,将对方的工作作为最新进展引用,并明确指出了自己工作的不同出发点和技术路径。在讨论部分,他增加了一个详细的比较小节,用表格和图解的方式,直观展示两个模型在理论基础、数学工具和最终预言细节上的异同,并着重强调了自己工作中几个对方未曾涉及的关键技术环节和由此带来的、更具约束力的可观测预言。
整整八个小时,他几乎没动地方,完全沉浸在对文字的打磨和逻辑的梳理中。当他终于点击提交按钮,看着论文上传到 arXiv 服务器的进度条走到尽头时,窗外已是深夜。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但心中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平静和力量。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这时,他才想起已经两天没有和苏诺联系了。他点开手机,看到苏诺发来的几条消息,时间跨越了这两天,从询问“最近怎么样?”到略带担忧的“你还好吗?”,最后一条是几小时前的:“看到 arXiv 上那篇新预印本了,和你的方向好像。你……还好吗?”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瑞丞心里一暖,又有些愧疚。他直接拨通了视频请求。响了几声后,接通了。苏诺那边是下午,背景似乎是图书馆的某个角落,她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但眼神关切。
“我刚提交了论文。”瑞丞先开口,声音沙哑。
“我看到 arXiv 上那篇了。”苏诺单刀直入,“情况……很麻烦吗?”
瑞丞苦笑了一下,将这两天的情况,从最初的震惊到艾弗里教授的指点,再到自己最后的修改和提交,简略但清晰地叙述了一遍。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沮丧和焦虑,但也着重说了自己如何应对,以及此刻的心情。
苏诺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等他讲完,她才缓缓开口:“听起来像是打了一场硬仗。你处理得很好,瑞丞。艾弗里教授说得对,这种情况下,专业和迅速的反应是最好的武器。”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深远:“其实,我这边最近也遇到类似的问题,虽然领域不同。我的模拟和观测数据对不上,感觉像是整个理论框架的基础在某个地方出了问题。陈老师让我重新思考基本假设。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做科研,就像在黑暗的宇宙中航行,大部分时间都在不确定和挫折中摸索。‘撞车’也好,模型失灵也好,都是这种摸索的一部分,是宇宙在告诉我们,它的规律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更精妙。”
她的话像一道温和的光,照亮了瑞丞心中那个刚刚经历风暴的角落。他忽然意识到,他们虽然身处不同的大陆、研究不同尺度的宇宙,但面对的困境本质上是相通的——那种对未知的敬畏,对现有知识边界发起的冲击,以及在冲击受挫时必须展现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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