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清虚斋。
屋内只亮着一盏光线昏黄、功率低下的老旧白炽灯泡。
灯泡悬在屋顶一根裸露的电线下,随着窗外偶尔吹过的、带着寒意的夜风轻轻摇晃,将室内杂乱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无数隐形的鬼魅在黑暗中无声地舞动。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旧纸特有的霉味、挥之不去的灰尘气息、朱砂的矿物腥气,以及一丝淡淡的、来自胡一指尖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腥味,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复杂而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
胡一盘膝坐在冰冷坚硬、甚至有些硌人的水磨石地面上,身前小心翼翼地摊开着一张裁剪得还算规整的明黄色符纸。
旁边一个小巧的白瓷碟子里,殷红的朱砂混入了少量他刚刚咬破指尖挤出的鲜血,混合搅拌后,呈现出一种更加暗沉、粘稠的颜色,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凝固的血液。
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作笔,指尖因为紧张、疲惫和反复的失败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悬在符纸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汗水顺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不断滑落,在下颌处汇聚成珠,然后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迅速消失的湿痕。
他紧闭着双眼,努力排除脑海中实验楼那恐怖血瞳的残留影像和鬼手不断传来的、干扰心神的冰冷沉重感,将全部残存的意念高度集中,试图感应并引导丹田深处那点可怜巴巴的、由吞噬镜魇反馈转化而来、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纯阳灵力。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细若游丝、却带着灼热感的能量流,如同引导着一条随时可能断流的滚烫岩浆细流,艰难地沿着经脉向上攀升,最终勉强汇聚于并拢的指尖。
“心凝神聚,气贯笔端,符通天地,万邪…”清虚子当年教导他画符时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带着熟悉的酒气,却又无比清晰认真地在耳边响起。
胡一清晰地记得,师傅当年演示时,甚至常常无需符纸朱砂,仅以右手食指中指代笔,凌空虚划,眨眼间便能凝成一道金光璀璨、蕴含沛然纯阳正气、灵压逼人的“护身金光符”,那符箓如同一个小太阳悬浮空中,光耀满室,寻常邪祟根本不敢近身。
“敕令,金光护体,邪祟退散!”胡一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精光,饱蘸血朱砂的指尖如同离弦之箭,闪电般落下!
笔走龙蛇,一道道蕴含着坚定驱邪护身意念的符文线条在明黄色的符纸上快速显现,笔触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劲!
然而,就在最后一笔、决定符箓成败关键的“敕令”的“令”字即将收尾的刹那——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烛火熄灭般的异响传来。
符纸上刚刚绘制完成的、尚带着湿气的朱砂符文,毫无征兆地腾起一股带着焦糊味的青烟!
紧接着,整张符纸如同被无形的阴火从内部点燃,从符胆中心位置迅速变黑、碳化、卷曲,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小撮灰黑色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飞灰,飘飘洒洒地落在地上,与他之前失败的痕迹混在一起。
第七张了!这是今晚报废的第七张护身符!
“咳…咳咳…”胡一被符纸突然燃烧产生的呛人烟气弄得剧烈咳嗽起来,胸口一阵难以抑制的气血翻涌,强行引导那点微弱纯阳灵力带来的经脉灼痛感瞬间爆发,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在他体内四处乱窜!
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胳膊肘狠狠地撞在了身后那个堆放杂物的矮几上!
哗啦——哐当!
矮几被猛地撞翻,上面摆放的毛笔、墨锭、一叠空白的黄符纸、几枚被磨得光滑、用作简易法器的古旧铜钱,稀里哗啦地滚落一地,在死寂的夜里发出格外刺耳的声响。
一枚边缘已经磨损的康熙通宝铜钱滴溜溜地滚到了墙角,在从窗户缝隙透入的冰冷月光下,反射着一点黯淡微弱的光泽。
胡一瘫坐在满地狼藉之中,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如同一条离水的鱼。
汗水彻底浸透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极其不适的感觉。
他看着自己指间残留的暗红色朱砂与血迹,又看了看地上那撮代表又一次失败的符灰,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挫败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浓烈的自我嘲讽,“正统道法…金光护体…万邪退避?”
他抬起自己唯一完好的右手,看着那苍白枯瘦、指节因为反复反噬和灵力透支而微微变形、甚至有些颤抖的手指,“清虚子,你的好徒弟…现在连最低级的护身符都画不出来了…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果然连天地正道的力量都开始排斥了吗?真是…废物…”
冰冷的月光透过布满污垢的窗户,在地上投下几块清冷模糊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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