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卡尔?”威廉问,声音在风声中有些模糊。
我没说话,只是将那张灰色的纸递了过去。威廉在破布上擦了擦油污的手,接过来。他扫了一眼,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他没有细看,只是盯着那标题下密密麻麻的条目,眼神像结了冰。
埃里希跳下坦克,凑过来看。他的目光迅速找到了我们连的条目,看到了“铁砧”和“雷霆”。年轻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像是被呛到的气音。他猛地转过头,肩膀微微耸动起来。
约阿希姆默默走到威廉身后,看了一眼表格,然后低下头,用力踢了脚边一块冻硬的土块,土块纹丝不动。迪特马尔也怯生生地凑近,当他看到那些阵亡和损毁的描述时,眼睛睁得很大,然后迅速移开视线,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
寒风呼啸着卷过废墟,扬起一片雪尘,打在坦克装甲上沙沙作响。我们五个人,围着一张纸,站在冰冷的钢铁和更冰冷的大地之间,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心头。
表格上没有我们的名字,没有“莱茵女儿”(无论是哪一辆)。我们还活着,坦克还能开动(尽管有损伤)。按照纸面上的定义,我们是“幸存者”,是“尚有战斗力单位”。
但这份“幸运”,在此刻,感觉不到丝毫庆幸或宽慰。它更像是一种偶然的、尚未被死神镰刀勾中的、悬而未决的状态。施密特死了,赫尔曼死了,“黑豹”、“北方”……那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死了,变成了这张纸上毫无温度的几行字。而我们,只是暂时还没有被写上去而已。
“都死了……”埃里希终于带着哭腔嘶哑地说出话来,他指着表格上我们连的那几行,“施密特少尉……赫尔曼中士……他们……上星期还……”
“闭嘴。”威廉的声音不高,但异常冷硬,像冰块碎裂。他没有看埃里希,目光依然停留在纸上,但眼神已经越过了纸张,投向了远处被硝烟和雪雾笼罩的、吞噬了那些名字的工厂区方向。“哭有什么用。在这里,今天是你,明天就可能是我。”他顿了顿,将表格胡乱折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我们算是幸运儿了,他妈的。”他最后这句话,不是庆幸,而是带着一种深切的、近乎自嘲的苦涩。
是啊,幸运儿。斯大林格勒太残酷了,残酷到“幸存”本身,都成了一种需要背负着沉重罪疚和恐惧的负担。认识的车组,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一片片凋零、湮灭。每一次战斗,每一次巡逻,甚至每一次短暂的睡眠,都可能成为名单上的下一个条目。
我们不再说话,默默地继续手头的工作。保养坦克,清点弹药,吞咽那点冰硬的口粮。但气氛已然不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认知,笼罩了我们。伤亡统计不是远方的新闻,不是抽象的损失数字,它是“铁砧”的沉默,是“雷霆”的湮灭,是身边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被冰冷地划掉。我们驾驶着第三辆“莱茵女儿”,在这座巨大的死亡工厂里继续运转,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我们不过是尚未被登记在册的、正在缓慢消耗的“损耗品”之一。名单还会变长,而我们的名字,总有一天,也会出现在那样的灰色纸张上,成为后来者眼中又一个冰冷的、无足轻重的符号。这就是斯大林格勒的现实,冷酷,直接,不容置疑。而我们,这些暂时的“幸运儿”,只能在这现实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一行字被填上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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